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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顾淮越站得笔直地回答他的问题,由于B市距离Y县较近,所以这里的部队是首先开进灾区的。
席少锋又点了点头,犹豫了再犹豫,开口说:“你回去安排一下,这次你留守。”
他语速极快地说着,顾淮越也很干脆地否决:“不行。”
席少锋瞪眼:“废话少说,趁我还没反悔!”
顾淮越笑了下:“您自己都劝服不了您自己,还想说服我?”
席少锋坐下,有些疲惫:“那行,你要去也可以,你去说服你妈,前提是让她别念叨着你的伤!”
“那都哪辈子的事了!”他曾受过伤,不过那是在特种大队的时候的事了,到现在都过去多少年了,老太太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不让他走。
“你有能耐我知道。”席少锋看着说,“但我已经告诉你妈说我理解她了,行了,你回去吧。”
“我五分之四的兵要去灾区。”
“那你就留下来看住剩下的五分之一!”席少锋斩钉截铁,“这留守的兵,思想情绪也得照顾到,个别家在灾区的,要特别注意——”
“思想工作有政委!”顾淮越据理力争。
“谁做都一样!”席少锋挥手,不愿意再跟他费口舌。
顾淮越苦笑:“您这个顺水人情做得轻松,转身就让我五分之四的兵把我给比下去了。那也行,到时候他们回来我卸了肩章脱了军装给他们接风!”
“你——”席少锋气结,敢拿这个来威胁他?这小子是胆儿肥了不是?!
顾淮越严肃了神情:“席叔,我记得在西藏当兵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强震,那时候团里调了许多兵去救援,由您牵头,出发前您在队伍前说了一句话,您还记得是什么吗?”
席少锋瞪着他,顾淮越不紧不慢、一字一顿地说:“您说,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这句话他记到现在,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现在正是重危,我还不怕,您为什么就怕了?”
席少锋被他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他重新拿起桌上的烟,点燃了吸了几口,在一片烟雾缭绕中他说:“那C市那边?”
顾淮越思忖了一下,说:“我来给他们说。”
席少锋沉默了几秒,掐灭手中的烟,走到他身边替他整了整肩章:“出去吧。”
顾淮越笑,敬了一个礼后快速离开。
灾情面前,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一辆辆军卡在操场上集结待命,命令一到即刻开拔。
顾淮越将车停在师部大楼下面,跳下车飞快地向办公室走去。通信员小马正在接电话,见他迎面走来忙松一口气:“参谋长,家里的电话。”
他摘帽子的动作顿了顿,望着被小马拿在手中的听筒有些迟疑。他能在席少锋面前做到果断决绝,可对待家人,他却有些犹豫不决,迟迟不敢接电话。
“参谋长?”
小马又提醒他一句。顾淮越握了握拳,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喂。”
那头的人一直等得很耐心,说话的声音也并不显得多么焦急:“淮越,是我。”
是严真,顾淮越不由自主地握紧听筒:“嗯,妈还好吗?”
“妈在休息。”她轻声说,“今天她太累了。”
话毕,两边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听着那头传来的呼吸声,顾淮越终于明白他为何如此犹豫,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牵绊,知道他们对他有着怎么样的担心和期盼,他怕让他们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她放心。抿了抿唇,他终于要开口打破这一刻的沉默时,那头传来了严真的声音:“淮越。”
“嗯?”
“军人之命,与国同殇,我懂得。”她说着,伴随着轻微的一声笑,“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她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轻柔,可给他的冲击却比哪一次都要大,顾淮越竭力克制住自己剧烈起伏的情绪,压抑住涌上来的万千心绪,用不大却坚定的声音说:“等我回来。”
严真明白,她留不住他。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他首先是一名军人,其次才是你的丈夫。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严真此刻才体会到骨子里。
可饶是如此,在顾淮越走后,严真还是纠结担心了一段时间。
她不敢看电视,因为到处都是瓦砾般的房屋、塌陷下去的地面、怀里搂着逝去亲人啜泣的人们,还有睁着一双眼睛无辜不解地看着这个世界的孩童。灾难挟着悲伤一同席卷了这个前几日还平和安详的小县城,连绵的细雨和不定时的余震更是加重了人们内心的不安和躁动。可她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看电视,在一群群湿透的绿军装中,想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她还真见过一次,因为雨水和刮风的缘故,电视画面有些不清晰,所以她只能看见一群兵将一个老人从塌陷的房屋下面挖出来。记者在电视里扯着嗓子播报着,因为长时间闷在里面,没有水也没有食物,房梁砸下来压中了老人的大半身,抬出来时老人已经逝去多时了。
尽管老人已经无知无觉,可是那群兵还是尽可能地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放在担架上,为老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遮掩。是他上去盖的,盖完之后所有在场的兵都站成两排,端正地行了一个军礼。这算是为这位逝去的老人举行的告别仪式,简单粗糙,却揪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站在电视机前的严真也禁不住捂住了嘴,红了眼眶。小朋友年纪虽然小,可从严真的表情上也能判断出来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于是小朋友就变得异常乖巧,踮着脚尖给她擦眼泪。
“严老师,你别哭了!首长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不着边际的安慰让严真破涕为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你严老师是女人,心软!”
小朋友吐吐舌头,没跟她继续犟嘴。而严真却因为这个小家伙的存在,心里轻松了不少。
周末的时候,严真接到了宋馥珍打来的电话,说是要接小朋友来家里住一段时间。
严真询问小朋友的意见,小朋友皱了皱眉没有拒绝,只是问了她一句话:“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小家伙!严真哭笑不得,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意:“去吧,你外公外婆想你了。老师你就不用担心了。”
林重博的身体早些时候落下了病根,现在心脏上又出了毛病,时不时地需要入院观察。前几天身体又不舒服,进了军区总院,今天刚出院。他出院第一件事就是要宋馥珍给顾家打电话,说要见见小朋友。
严真亲自把小朋友送了过去,她见到宋馥珍还是不免有些尴尬,而宋馥珍比她经历得多,能勉力保持面上的镇定:“来了。”
“嗯。”她将小朋友的书包递了过去,顺便在门口换了鞋进屋。
宋馥珍俯下身,笑着用手贴了贴小朋友肉乎乎的脸蛋,这几天C市也总是下雨,看来又到了一场秋雨一场寒的时候了:“冷不冷?”
小朋友嘴里吃着糖,嘴巴也特甜:“不冷,外婆。”
宋馥珍慈祥地笑了笑,小朋友的这张脸遗传了林珂三分,尤其是那双小眼睛,机灵清澈,像极了小时候的珂珂。她每次看到这双眼睛都要忍不住想起女儿,想看又不敢多看,因为看多了她也会想多,夜里便再也睡不着。
林重博说她是愧对女儿,心虚,所以面对珈铭的时候怎么也自然不起来。那天在医院里她才想明白这番话,孩子有什么错呢,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他能有什么错呢?所以回到家里她抱着珈铭痛哭不止,吓坏了小朋友。
收回思绪,宋馥珍招招手叫来了家里帮忙的阿姨:“你带珈铭去楼上看看他外公。”
小朋友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严真,严真向他笑了笑,转过头来才意识到现在只剩下自己和宋馥珍面对面了。打心眼里,严真还是有些忌惮她的。
“去客厅坐坐。”
宋馥珍亲自沏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严真连忙说了声谢谢,端起来轻啜一口,有淡淡的香气。
“林老身体还好吧?”
“一直那样,用他的话说,人老了,零部件都不管用了,时不时地得让医生给擦点油才能继续运转。”
严真听了,会心地一笑。
其实这次林重博的情况有些危险,送进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经过一番紧急抢救才抢救过来。等到他醒了,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梦见女儿了,梦见自己上鬼门关走了一趟。出了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想见外孙了。宋馥珍将这一切都压了回去,不再去想,只是问:“淮越怎么样?”
严真盯着交缠的十指,说:“还在灾区,这几天一直顾不上联系。”
宋馥珍叹了口气:“等着吧,谁让你选择了军人当丈夫,以后要经历的事情恐怕还不少。”
这样的口气让严真忽然意识到宋馥珍也是一名军嫂,经历过的恐怕不会比她少。
宋馥珍被她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按了按嗓子轻轻咳嗽了两声。严真立刻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喝茶,室内就此陷入一阵沉默。严真向窗外看了看,忽然看见院子里亮起了两道车灯。车子在院子里停稳,车灯灭了,从上面走下来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借着客厅明亮的灯光,严真看清了那个人。
宋馥珍自然也看见了来人,眉头一展,亲自去开门,打开门,笑眯眯地迎着:“孟川来了——”
来人正是沈孟川。
沈孟川穿着一身挺括的军装,穿戴整齐,非常符合内务条令对军容风纪的要求,美中不足的是他一只手的袖子挽着,上面缠着一圈绷带。沈孟川看见她很诧异,顿在了客厅入口,直到宋馥珍催他坐下,他才抓抓头发,挨着沙发坐下。
趁着宋馥珍去厨房沏茶,他犹豫了片刻,才说出了一句:“你也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