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克丽丝的秘密日志:11月19日 (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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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什医生,”我说,“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他说。现在他的声音几乎低成耳语了。我想,以前他告诉过我这些,可是这次他知道我会写下来,这些东西伴随我的时间不再是几个小时。
“多久”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又问了一遍。“多久”
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既是悲伤又是痛苦。“7年。”
他付了账,我们离开了咖啡馆。我感到麻木。我不知道自己原本在期待什么、原来猜想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是在哪里熬过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会是在那里,与此同时经受着各种各样的痛苦。
我们走在路上,纳什医生向我转过身来。“克丽丝。”他说,“我有一个建议。”我注意到他说话时口气很随便,仿佛他是在问我最喜欢哪种口味的冰激凌。一种只可能是假装出来的随意。
“说下去。”我说。
“我想如果去看看那间你住过的病房可能会有点帮助。”他说,“你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
我马上有了反应,不由自主地喊:“不!”我说,“为什么”
“你在经历回忆。”他说,“想想我们去拜访你的老房子时发生了什么事。”我点了点头。“那个时候你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想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发生,我们可以激发更多回忆。”
“可是——”
“你不一定要去。不过……嗯,我会说实话。我已经跟他们联系过、作了安排。他们很高兴欢迎你去,欢迎我们去。什么时候都行。我只需要打个电话,让他们知道我们动身了。我会和你一起去。如果你觉得痛苦或者不舒服,我们可以离开。会没事的。我答应你。”
“你觉得这可能会帮我好起来吗真的”
“我不知道。”他说,“不过有可能。”
“什么时候你想什么时候去”
他停下了脚步。我意识到停在我们旁边的车一定是他的。
“今天。”他说,“我认为我们应该今天去。”接着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不一定要去。纳什医生没有强迫我同意去。可是,尽管我不记得这样做了——实际上记不起的东西太多了——我一定是答应了。
路途不长,我们沉默着。我什么也想不到,想不到什么可说的,没有什么感觉。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干干净净。我把日志从包里拿出来——也不管我已经告诉纳什医生没有带——开始写最新的记录。我想把我们谈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我静悄悄地地记着,几乎不假思索。停下车穿过有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时我们没有说话,走廊闻起来像陈咖啡和新鲜涂料混杂在一起发出的气味。人们坐在轮椅上、吊着输液瓶从我们身边经过。墙壁上的海报有些脱落。头顶上的灯闪烁着发出嗡嗡声。我脑子里只有在这里度过的7年。那感觉像一生一般漫长,可是我却一点儿也不记得。
我们在一扇双层门外停了下来。“费舍尔病房”。纳什医生按下墙上对讲机的一个按钮,对着它小声说了几句话。他错了,门打开的时候我想。我没有挺过那场袭击。打开那扇旅馆房间门的克丽丝卢卡斯已经死了。
又是一扇双层门。“你没事吧,克丽丝”他说。这时第一扇门在身后关上,把我们封在了两扇门之间。我没有回答。“这是安全病房区。”我突然确信身后的门是永远关闭了,我再也出不去了。
我吞了一口唾沫。“我知道了。”我说。里层的门正在打开,我不知道会在门后面看见什么,也简直不敢相信我曾经在这里待过。
“准备好了吗”他说。
一道长长的走廊。我们经过时,走廊的两侧开着一些门,我可以看到门后是带玻璃窗户的房间。每间屋子里有一张床,有的叠了被子有的没有,有的有人睡,大多数却是空的。“这里的病人病因多种多样。”纳什医生说,“有很多是精神分裂,不过也有双相障碍、急性焦虑、抑郁的。”
我看着一个窗口。一个女孩正坐在床上,赤身地盯着电视。另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个男人,前后摇晃着,用两只胳膊抱着自己,似乎在抵御寒冷。
“他们都被锁起来了吗”我说。
“这里的病人都是根据《 精神健康法 》关起来的,也叫做隔离。把他们放在这儿是为他们好,虽然违反了他们的意愿。”
“为了他们自己好”
“是的。他们要么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要么会威胁到别人,必须把他们放在安全的地方。”
我们继续向前走。我经过一个女人的房间时她抬头看了看,尽管我们对上了目光,可是她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表情,相反她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眼睛一直看着我,当我向后缩了一缩时她又扇了自己一耳光。一幕图像从我的面前闪过——小时候去参观动物园时看见一只老虎在它的笼子里走来走去——我把幻觉赶开继续向前走,下定决心左右两边都不看。
“他们为什么把我送到这儿来”我说。
“在此之前你被安置在普通病房里,跟其他人一样有张床位。那时有些周末你会在家里过,跟本在一起,可是你变得越来越难管了。”
“难管”
“你会走丢。本不得不把屋子的大门锁起来。有几次你变得歇斯底里,坚信他伤了你,你是被强行锁起来的。当你回到病房后好了一阵子,可是后来你在那里也出现了类似的行为。”
“所以他们必须找到办法把我关起来。”我说。我们已经走到了一个护理站。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一台计算机上输入东西。我们走过去,他抬起头说医生马上就来。他请我们坐下,我瞄了瞄他的脸——歪鼻子、金色耳钉——希望能有些线索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什么也没有。这个病房似乎完全是陌生的。
“对了。”纳什医生说,“有一次你失踪了大概4个半小时。警察找到了你,在一条运河旁,你的身上只穿着睡衣和袍子。本不得不去警局接你。你不肯跟任何一个护士走,他们没有选择。”
他告诉我那以后本马上着手张罗给我换病房。“他认为精神科病房不是最合适你的地方。他是对的,真的。你对你自己或者其他人都没有危险,整天跟病情比你严重的病人在一起甚至可能让你的情况变得更糟。他写信给医生、医院院长、你的下院议员,可是没有别的去处。”
“接着,”他说,“有个给脑部受重伤的人开设的住宿中心成立了。他努力游说,有人对你进行了评估而且认定合适,不过费用成了问题。本不得不暂时离职来照顾你,因为付不起钱,但他没有放弃。显然他威胁要把你的故事向媒体公布,于是就此开了一些会议、有了一些申诉,不过最后他们同意支付费用,你作为一个病人进入了中心,政府同意只要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便会为你支付住院期间的费用。你是在大约10年前搬到那里的。”
我想到了我的丈夫,努力想象他写一封封信、四处张罗、拉起声势。似乎并不可能。今天早上我遇见的男人似乎非常谦恭。不是软弱,而是随和。他不像那种兴风作浪的人。
我不是唯一一个被我的伤改变了个性的人,我想。
“中心相当小。”纳什医生说,“只是在康复中心的一些房间,住户并不多。很多人来帮着照顾你,在那儿你多了一些独立性,处境很安全,情形也改善了。”
“但我没有跟本住在一起”
“没有。他住在家里。他需要继续工作,他没有办法兼顾照顾你和工作两样事情。他决定——”
一幕回忆突然闪现,把我拖回了过去。一切都略微有点模糊,笼罩着一层雾,图像亮得耀眼,我几乎想要把目光挪开。我看见我自己走过跟这里同样的走廊,被人领回一个房间里,我隐约知道这间屋子是我的。我穿着拖鞋和一件后背系扣的蓝色长袍,跟我在一起的是个黑皮肤女人,穿着制服。“去吧,亲爱的,”她对我说,“看看谁来看你了!”她放开了我的手,领着我向床边走去。
床边坐着一群陌生人,看着我。我看到一个黑发男人和一个戴贝雷帽的女人,却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没有进对房间,我想说。弄错了。但我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个孩子——大概四五岁——站了起来。刚才他一直坐在床边上。他向我跑过来,喊着“妈咪”,我发现他在跟我说话,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他是谁。亚当。我蹲下身,他扑进我的怀里,我抱着他吻了他的头顶,接着站了起来。“你们是谁”我对床边那群人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起来,戴贝雷帽的女人站起来说:“克丽丝,克丽丝。是我。你知道我是谁,不是吗”她向我走过来,我发现她也在哭。
“不。”我说,“不!滚出去!滚出去!”我转身离开房间,可是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站在我背后——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到那儿的,我开始哭了起来。我跌坐在地板上,可是那个小孩还在,抱着我的膝盖。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一直在叫我妈咪,叫了一遍又一遍。妈咪,妈咪,妈咪,而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他是谁,或者为什么抱着我……
一只手碰了碰我的胳膊。我赶紧往后缩,仿佛它刺痛了我。有人在说话。“克丽丝你没事吧威尔逊医生来了。”
我睁开眼睛环顾四周,一个身穿白色外套的女人站在我们的面前。“纳什医生。”她说着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向我转过身来。“克丽丝”
“是的。”我说。
“很高兴见到你。”她说,“我是希拉里威尔逊。”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比我的年纪稍大一些;头发开始发白,脖子上吊着一副系在金链上的半月形眼镜。“你好。”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确信以前曾经见过她。她向着走廊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的办公室宽阔,摆着一排排书,堆着不少盒子,纸从盒子里摊了出来。她坐到一张办公桌后面,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两张椅子,我和纳什医生坐了下去。我看着她从办公桌上一堆文件里取出一个卷宗打开。“现在,亲爱的,”她说,“让我们来看看。”
她的形象凝固了,我认识她。躺在扫描仪里的时候我见过她的照片,虽然那时我没有认出她,但现在我认出来了。我来过这里,来过很多次,坐在我现在坐的地方,就在这把椅子或者类似的一张椅子里,看着她一边优雅地举着眼镜透过镜片读着,一边在档案上做笔记。
“我以前见过你……”我说,“我记得……”纳什医生扭头看看我,又看看威尔逊医生。
“是的。”她说,“是的,你见过我。不过不是太频繁。”她解释说我搬出去时她才开始在这里工作不久,而且最初我甚至都不是她的病人。“当然你记得我非常令人高兴,”她说,“你住在这里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纳什医生向前靠了靠,说如果看看我以前住的房间可能会有些帮助。她点点头,眯着眼睛查看着档案,过了一分钟她说她不知道是哪一间。“有可能你轮着换了不少房间。”她说,“很多病人都这样。我们能不能问问你的丈夫档案上说他和你的儿子几乎每天都来看你。”
今天早上我已经读过关于亚当的事情,在听到他的名字时我感到一阵开心,同时心里也觉得有点宽慰:他越长越大时我还是见过好几次的。可是我摇了摇头。“不。”我说,“我宁愿不给本打电话。”
威尔逊医生没有坚持:“你的一个叫克莱尔的朋友似乎也常来。问她怎么样”
我摇摇头:“我们没有联系了。”
“啊。”她说,“真遗憾,不过没有关系。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当时的情形。”她瞄了瞄她的笔记,握起了两只手,“你的治疗主要是由一名精神科顾问医生主持的。你接受过催眠,不过恐怕效果有限,而且不能持久。”她又继续读档案。“你接受的药物治疗不多,有时候会有镇静剂,不过主要用于帮助你入睡——这里有些时候很嘈杂,你应该可以想象。”她说。
我想起了刚才我想象中的号叫,好奇我自己是否一度是那副模样。“当时我是什么样子”我说,“我开心吗”
她露出了微笑。“总的来说,是的。你人缘不错,似乎跟一个护士特别要好。”
“她叫什么名字”
她扫了扫笔记:“恐怕这上面没有说。你经常打单人纸牌。”
“单人纸牌”
“一种纸牌游戏。也许待会纳什医生可以解释给你听”她抬起了头。“根据笔记,你偶尔会有暴力行为。”她说,“不要惊慌,在你这种情况下在所难免。头部受过严重外伤的人往往会表现出暴力倾向,尤其是当大脑中管理自我约束的部分受损时。另外,像你这样患有失忆症的患者常常有一种倾向,我们称为“虚构”。周围的事情似乎对他们来说没有道理,因此他们觉得有必要虚构一些细节,细节可能是关于他们自己和周围的人,关于他们的经历或者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据推断是因为他们希望填补记忆的空白。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可是如果失忆者的幻想发生矛盾时,往往会导致暴力行为。生活对你来说一定十分迷惑,尤其是有人来看你的时候。”
来访的人。突然间我怕我打过自己的儿子。
“我做了什么”
“你偶尔会打工作人员。”她说。
“不是亚当我的儿子”
“笔记上没有说,没有。”我叹了口气,并没有完全放心。“我们有几页你当时记的日记。”她说,“看看这些东西会不会对你有点帮助你可能会更理解当时的困惑。”
这感觉有点危险。我看了一下纳什医生,他点了点头。她把一张蓝色的纸推到我的面前,我接过来,刚开始甚至怕得不敢看它。
我开始读那页纸,上面写满了凌乱潦草的字迹。纸面顶端的字母写得清清楚楚,规整地排在纸上印着的一条条线里,可是在接近底部的地方字迹变得又大又乱,一个字足有几英寸高,一行只写了几个。尽管害怕可能看到的东西,我还是读了起来。
早上8点15分,第一条记录写着:我已经醒了。本在这儿。在这条记录正下方我写着:早上8点17分。不要管上一条记录。那是别人写的。在下面我写着:8点20分,现在我才醒了。刚才没有。本在这儿。
我的眼睛又向页面下方扫过去。9点45分,我刚刚醒了,这绝对是第一次醒,接着在几行之后,10点7分,现在我绝对醒了。所有的记录都是骗人的。我现在才醒。
我抬起头:“这真的是我吗”
“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似乎一直感觉刚刚从很长很深的睡眠里醒来,看看这个。”威尔逊医生指着我面前的纸,开始念上面的记录。“我一直在睡。就像死了。我刚刚才醒过来。第一次,我又可以看见了。显然他们鼓励你记下你的感觉,以便让你记得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担心你只不过是确信所有以前的记录都是别人写的。你开始认为这里的人在拿你做实验,不顾你的意愿把你关起来。”
我又看了看那张纸。整张纸上写满了几乎相同的记录,每一条的时间差只有几分钟。我觉得自己身上发凉。
“难道我的情况真的这么糟糕”我说。我的话似乎在自己脑海里回荡。
“有一段时间,是的。”纳什医生说,“你的笔记表明你只能将记忆保留几秒钟,有时候一两分钟。这么多年来,这段时间逐渐变得越来越长。”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写了这个。这似乎是某个头脑完全混杂、一片凌乱的人写的。我又看了一遍那些话。就像死了。
“对不起。”我说,“我不能——”
威尔逊医生从我手里拿走了那页纸:“我了解,克丽丝。让人难过,我——”
这时恐惧涌了过来。我站起来,可是房间已经开始旋转。“我想走了。”我说,“这不是我。它不会是我,我 ——我不会打人的,永远不会。我只是——”
纳什医生也站了起来,还有威尔逊医生。她走上前撞到了她的办公桌,把文件碰飞到了地板上,一张照片落到了地面。“上帝啊——”我说,她低头蹲下来用另一张纸盖住了它,不过我看见的已经足够多了。
“这是我吗”我说,声音拔高了,变成了尖叫,“是我吗”
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头部。她的头发向后梳,露出了脸。刚开始看上去她好像戴着一副万圣节面具,她睁着一只眼睛看着相机,另外一只却闭着,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紫色淤痕,两片嘴唇都肿胀着,是粉红色,上面有割伤的裂口。她的两颊肿胀,让她的脸变成了一副奇形怪状的模样。我想到了压碎的果子,腐烂胀破的李子。
“那是我吗”我尖叫道。尽管那张脸扭曲肿胀,我能看出那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