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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二妞,你现在赚不少钱了吧”
二妞说:“有啥钱哩前几年攒的钱都修了房子了,修完房子攒了几个子儿,又吃了亏。”
我问:“吃啥亏了”
二妞叹口气,擦了一把鼻涕说:“前年跑去城里进货,看见一家的化肥种子价钱低,就贪便宜想多弄些来卖。一下子进了两万多的货,拉到屋里,倒是不几个月就卖完了。可是后来,发现是假的!人家农户找到我家来了,你说咱也是庄稼人不是知道种地辛苦,既然是假货,就要给人赔哩!咱被人坑了,但咱可不敢坑人。再说了,我要是给人家农户不赔钱,以后还有啥脸在这集市上混哩这一下子赔了好几万!”
我拍拍二妞,说:“没事,没事。以后再赚回来!”
二妞说:“我到城里找哪家卖给我化肥的人,狗日地早跑了!哎!这几年生意也不好弄了,化肥种子卖不动了,就搭些白糖啊,茶叶来卖!国家政策是一天比一天好,粮食直补,农业税都免了。可种地的人还是越来越少了,都跑出打工了。这种地啊实在太辛苦了,你单靠种地养活一家子,难啊!”
想想也是,二妞嗷嗷待哺的孩子,二妞的男人,二妞的爹妈可都靠着二妞一个人啊!
二妞接着说:“以后我要我的娃,到城里读书哩!现在国家给咱念书不要钱了,念到初中都不收钱。但是咱这山里的老师实在不行啊。听村里娃说,他们学英语就没读过,只会考试,都学了好几年了,还不会念么。你看大军,就那怂样子都当老师哩,咱的娃能学多好?还是念书好,你看你,大学生多能挣钱”
说起大军,我又想起刚才集市上的那一幕,估计他是记恨我了。
二妞说:“不过也没办法,咱山里条件苦,好的老师都不愿意来。所以啊,我就要让我的娃去城里念书!等攒几年钱,我的娃也大了。我就去城里摆个摊子,做个小生意,供我的娃读书。以后让他当城里人,可不敢再种地了,太苦了,太苦了!”
我听了二妞这么壮志雄心,心里也替她高兴。双手呵了口气,拍了下她的肩膀说:“二妞,你真能!”
二妞说:“你才能哩!你现在一个人就能养家,还皮白肉嫩地,你看我,这脸粗成个啥了对了,我听干部说,再过几年有个叫啥新农合的政策哩,到时候你爷看病也就不花大钱了,真好啊!”
我想想躺在炕上的爷爷,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撑到那一天。可是不管怎么样,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和二妞也会越来越好的。
二妞跨上三轮儿,把围巾搭在了脖子上说:“走,咱回家咧!”
我在煤堆里找了个位置蹲下三轮儿又“突、突、突”地出发了。
看着风尘仆仆的二妞,她的背影那么伟岸,想想她刚才说以后供养孩子读书时脸上的幸福,就觉得能养家的女人啊,再苦再累也是幸福的……
先和二妞把剩下的货搬到了她家,然后我俩和二妞家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炉子弄回家。二妞把煤卸到了院子里晒麦的空地上,二妞家的和我把炉子装到了爷爷睡得厢房。
等忙活完这些,天已经完全黑了。
二妞和二妞家的洗了把脸,就匆匆走了。我留二妞两口子在家吃饭,可是二妞还是要回去,说:“娃还在家哩,我这就回了。自己人,你客气啥呢吗”
二妞说完,扭头就走。二妞家的一句话都不说,跟在二妞后面往回走。
生起了炉子,房子里暖烘烘的。
我一边在烟筒上捂着手,一边说:“这下可好了,你们晚上在炕边上服侍爷就不冷咧!”爸爸说:“你买这个干啥呢吗又没多大用么。好贵哩!”
我说:“不贵,不贵,我有钱哩。只要你们身体好,我就高兴么。”
妈妈用灶上的抹布把烤箱擦干净后,洗了几个红薯放到了烤箱里。
不一会儿爷爷醒了,盯着我看了一眼说:“炉子是谁买的”
我说:“爷,是我买的。有了炉子就不怕冻了!”爷爷说:“多少钱”
我寻思了一下说:“不贵,不贵,才三四十块钱。”爷爷迷迷糊糊地说:“这么多钱哩啊太贵了,太贵了。”说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
红薯熟了,香甜的气味充满了这座昏暗的小屋,全家人围着炉子取暖的冬天很温暖。
买了炉子当天夜里就下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我起床后,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山尖上、屋顶上、院子里、田地里都是雪。妈妈找了一件儿棉袄给我说:“快加件儿衣服,可不敢冻着。”
我说:“妈。你穿上吧。我有羽绒服哩,不冷!”妈妈摸着我的羽绒服说:“这花里胡哨地是个啥吗手摸着都不瓷实,还是棉袄暖心么。”
拗不过妈妈,只好又加了一件儿棉袄。
穿上了棉袄,全身圆乎乎的,行动都不方便,正打算趁妈妈不注意再脱下来呢。
家里的电话响了,爸爸接了电话冲我喊:“二妞找你哩。”
我跑过去接起电话说:“二妞啊,多亏昨天买了个炉子,这天可冷死人哩么。”
二妞在电话那头说:“可不是我的娃都感冒了。明儿个我去城里,你去不去”
我说:“去啊,去啊。我身上都没多少钱咧,我去取些钱。你去进货吗”
二妞说:“是啊,我赶紧进些货卖,就怕再下几场大雪,路断了可就完了。顺道在买些小娃吃的药,咱这里的药可不敢随便买,现在假药多的很!”
我说:“那咱今儿个能去不现在就走啊。”
二妞说:“不成。等咱从村子到乡上,去城里的班车早发了。明儿个吧,明儿你起身早些,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我说:“娃的感冒重不重啊”
二妞说:“稍微有些发烧,不太重。”
我说:“那好吧,你赶紧照看娃。明儿个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我妈端了完红薯粥说:“娃,昨儿个烤的红薯没吃完,我给熬成粥了,你快喝上。喝上就暖和了。”
我特别喜欢喝红薯粥,甜甜的,比大米粥要胶着一些。还是很久以前喝过这种粥,有一年家里米不够吃了,妈妈就三天两头地熬红薯粥给家里人喝。不同于地根菜的是,我天天喝红薯粥都觉得美味,但是地根菜吃多了就牙根酸。所以那段没米的日子,大人们或许觉得有些窘迫,我倒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刚放下粥碗,爸爸就在院子里喊我。
我到院子问爸爸:“大,啥事”
爸爸说:“房顶上积雪咧,我腿脚不灵活了,你上去把屋顶的雪扫扫,我怕再下雪把房顶压塌哩。咱这房可不经压了,风吹大些都倒呢。”
爸爸一说房子,我又想起了昨天在市集上和二妞说的那些关于盖新房子的事儿。
二话没说,我换了双鞋,妈妈扶着梯子我就上了房。一边扫雪,爸爸一边在院子里唠叨:“可没个男娃么,这些活儿本来就是男娃干的。家里没个男娃就是不方便,没人出力,还受气!”
我已经习惯了爸爸的这些唠叨,自小到大,每逢家里有些力气活儿没人干的时候,或者爸爸跟其他人吵嘴呕了气,或者被人欺负了,他都会发出这种感慨来。那一年爸爸的胳膊受伤了,那个老板来放了三百块钱,爷爷追了出去,回来就气呼呼的说:“我的儿孙子要是在,我看他狗日的还欺负我!我看他狗日的还欺负我!”
妈妈听爸爸这么说,声音都变了,在房前扶着梯子对爸爸说:“你的劈话咋就这么多呢你回屋去,我和娃弄,没你事!”围役讨才。
我不知道妈妈是因为伤心还是怕我听了不高兴才支开爸爸的,其实我已经习惯了。农村本来就是这样,谁家人丁兴旺,谁家儿孙满堂,谁家的长辈出去说话都觉得硬朗。农村家长里短的是非很多,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架,甚至打起来。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斗争的胜负往往取决于最原始的力量——谁的力气大,谁的儿子多。没有权势、经济等其他因素。
村子里的女娃除了二妞好胜,从小打架都不输给男娃外,再无出其右者。
原本我是有个哥哥的,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只是听妈妈说,哥哥四五岁的时候,夭折了,哥哥夭折后的两三年,妈妈才生的我。生我的时候,条件不好。妈妈在月子里还害了场大病,之后不但不能再生了,而且身子骨也虚弱了很多。
所以爸爸说这些的时候,我就装作没听见,只是低头认真地清理着房顶上的积雪。积雪清理的差不多了,我抬头看了看周围。还真如二妞所说,一眼望去,除了我家之外,周围的左邻右里的都住上了新房。
先把笤帚扔到了院子,我慢慢顺着梯子下来,那一刻我心里暗自下了决心,要赚钱给爷爷看病,要赚钱给家里修新房子,没有男娃,我也能养老,我也能给家里盖新房!
刚扫完雪,冻得我小手发红,跑进爷爷的厢房,捂着烟筒取暖。
转头一看,爷爷醒了。
我说:“爷,你醒了”
爷爷说:“你是谁么叫谁爷哩谁是你爷这是谁家的炉子”
我看爷爷又糊涂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感觉手热了些,就帮爷爷把被子的四角拉了拉。
这时爷爷又说:“不要你服侍我,我的孙子是个大学生,大学生你知道么可惜她不在么,可惜她不在么。”
听了这话我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难过。自豪的是爷爷竟然现在都记得我是个大学生,而难过的是我这个大学生又能如何呢就算我赚了再多的钱,可是他基本已经无福消受了。
下午太阳出来了,逐渐暖和了些。忽然想起了二爷,不知道昨晚这场大雪,他怎么样了。
我对妈妈说:“我想看那一下二爷去,他怕冻的很咧!”
妈妈说:“红薯粥还有,你给二爷端上一缸子,暖和暖和。”
当我来到二爷院子的时候,他还是蹲在那里。双手藏在袖筒里,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身体冻得一直发抖。
我轻声喊:“二爷……”
这下二爷听见了,慢慢抬头看了看我说:“这不是槐树家的娃么”
看来二爷今儿比较清醒,我说:“二爷,你蹲在这儿冻不冻啊吃了没”
二爷说:“我……我不冻!”
我说:“二爷,你吃了没”
二爷说:“吃咧,吃咧。我有饭吃哩,我有饭吃哩!”二爷还从怀里掏出来半个馍,说:“都没吃完,饿了就还吃哩么!”
我也不多问了,赶紧把缸子递给二爷说:“二爷,这是红薯粥,可甜哩!你快喝吧。”
二爷眼巴巴地看着一缸子粥,还没等完全接在手里,就大口大口地喝完了。嘴角溢出的粥汁滴在他的衣服上,看起来更加狼狈不堪。
喝完粥,二爷把缸子还给我说:“还你缸子。没啥给你的么,等我娃回来,我有钱了给你买糖吃。我娃出门挣钱去了,就回来了,就回来了……”
看着二爷又黑又油的手,和他十指塞满污垢的指甲,我实在不想把缸子接回来。迟疑了下就说:“二爷,缸子留着你用吧。”
二爷一听不乐意了,黑着脸说:“咋你嫌弃我”
我说:“不是,不是!咋能哩”
我赶紧接过缸子和二爷道别,心里想,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丝尊严!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水缸里的水都结冰了。
还好炉子的水箱里有热水。
刚洗漱完毕,电话就响了,接起来一听,果然是二妞的。她已经在催我了,怕赶不上头班车。
揣了两个烤红薯正要走,爷爷拉了一裤子,爸爸刚替爷爷换了干净的衣服,妈妈正在埋头洗爷爷换下来的脏裤子。
我说:“妈,等我回来洗吧。”
妈妈说:“不成,弄不好你爷还拉哩,早洗了干的快。晾到这炉子跟前儿啊,你回来的时候就干了。你这炉子还真实用。”
我说:“好吧,那我和二妞进城了。”
和二妞一人拿着一个红薯,边吃边往乡上走。吃完红薯,嘴边的红薯渣渣已经冻成了冰渣子。
这条路我和二妞一起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和二妞一起抹黑走,我去上学,她去赶集。
那个时候,二妞经常给我一两块钱,要我买支新笔或者作业本儿。起初我不要,后来她干脆在集市上买好了硬塞给我。要是正好周末,她赶完集后就坐在学校门口,呆呆地坐着,等我放学,然后一起回家。
那时候二妞常说:“咱俩家都没有男娃,要是都上学肯定供不起,我给咱挣钱,你去读书。你出息了,我也高兴。”记得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要去学校报到。爸爸妈妈都没有送我,我一个人摸着黑,背着个行李就出门了。半道上遇见正在等我的二妞,她陪我走到了乡上,把我送上车,哭着说,舍不得我走,以后就不能经常见我了。
开车的那一瞬间,我和她抱头痛苦。临别,她塞给了我一叠钱,是用橡皮筋儿扎好的。最大的面值是十元,最小的是一角,一共一百七十四块六角。这个数字我今生都不会忘记,当时我含着眼泪把那些钱抱在怀里,数了一遍又一遍,就想有一天能加倍还给二妞。那时候二妞家的生意还是仰仗她爸爸操心,二妞手里没什么钱的,那一定是二妞当时全部的私房钱。
在我上大学的四年间,二妞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她去城里进货的时候偷偷打给我的。
有时候她去城里进货的时候会偷偷给我打钱,每次都是一百块。可那一百块对我的来说,个中情感,又何止是用钱能衡量的
班车出发了,我和二妞并排坐着,相视一笑,我和她心里一定是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一幕。有些人,有些事,不必言语,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抵得上一万个拥抱,一万句话语。果然,二妞说:“那年你走的时候,哭的可厉害哩。”提起这话,我又忍不住想哭了,说:“可不是么,一百七十四块六角。这是你当时全部的私房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