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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户人家是从北方迁居过的,做的一些吃食,与本地十分不同,其招牌之一的瓠羹,据说是从前朝宫廷传出的方子,味道很奇妙。

大晚上凉飕飕的,喝上一碗热乎乎的瓠羹,吃两个油糍,也就十文钱。

郁容早先推拒了老里长的邀请,也是因为他想喝瓠羹了,况且,那里的下酒菜风味也算独特,尤其煎燠肉,他很喜欢。

然而……

郁容最终没能喝到瓠羹,差点连饱腹的东西都没有,还是老板娘认出他是“小郁大夫”,硬是塞了个炊饼给他——还是白面的炊饼。

半个时辰前,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今晚的酒菜被包圆了。

十几二十个青年,身着官服,一水的红衣,武弁玄靴,腰间带刀……当真气势不凡,威风凛凛。

村子里的人都跑出家门,好奇又战战兢兢,远远地望着。

老里长、户长等甚至亲自作陪。

望着那一片红色,恶补了不少常识的郁容,想到了四个字:逆羽血鸧。

再细看,这些力士的形象,果真像如人口相传的那样,“逆鸧者,黧弁五色,琉刀二螭。”

即,头戴黧黑武弁、身穿五色衣、脚踩蟠螭纹靴,手里拿着琉青刀的人,就是逆鸧郎卫。

可逆鸧郎卫到底又是什么

郁容在了解到这支亲军卫的概况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什么金吾卫啊锦衣卫的。

当然,金吾卫和锦衣卫本就不是一样的存在。

逆鸧卫与他们肯定也有诸多的不同。

就像天.朝有许多人对解放军、武.警、特.警、公.安这些名词傻傻分不清一样,旻国的百姓也弄不明白各种亲军卫的区别。

成为旻朝公民还不到一个月的郁容,理所当然也没法得知有关逆鸧卫更具体的信息了。

反正就是,厉害,可怕,威风,还让人安心的存在。

逆鸧卫,亲军第二十五卫,是唯一一支独立于亲军都尉府、也不受枢密院管辖的郎卫军。

虽名为“卫”,实际上是与另外二十四卫完全不一样的存在,不说权利职责的特殊,仅兵员就抵得上七八个人数少的卫了,达到了十万总数。

这是直属帝王的郎卫军。

逆鸧高层,或是皇室宗亲,或为帝王亲信,便是下层的郎卫,出身皆有过人之处。

其指挥使,更是了不得,今上亲侄,现今旻国唯一的嗣王——

嗣信王,聂普。

据说是一位极可怕的人物,可怕在哪,谁也说不清楚……或者,统领逆鸧卫这一事实,本身就很可怕吧

前三代旻朝天子都是任性又开明的君王,现今这一位似乎也不例外。避讳什么的就没那么严苛了,于是,民间就开始有人把那位可怕的嗣信王的画,挂在门上避厄驱邪。

从一开始私下的个别行为,到现在逐渐流行……都快成为门神一样的存在了。

郁容上门行医时,曾在好几户人家看到那嗣信王的门神画。

如果真人真是那乌漆墨黑印象派的模样,老实说,还真的挺可怕的。

——开玩笑的。

郁容不爱凑热闹,略略围观了一下大名鼎鼎的逆鸧郎卫的形象后,便拿着馒头,慢悠悠地回义庄去了。

逆鸧卫什么的,原与他这个小老百姓没直接关系,还不如想想,过两天去城里该买哪些东西。

看面相有三十多岁的郎卫,是个火爆脾气,不耐烦地吼:“你耳朵聋了吗!没听见我说了什么,啊”伸手朝他抓去,“你杀了人,现在要带你去审问!”

本就因死了人而引来了许多村民的义庄,随着这一位逆鸧郎卫的到来,愈发热闹了起来。

篱笆外,一层一层的,挤满了人。郎卫的责斥之言,霎时引来了一阵躁动。

郁容没有束手就擒,轻巧地避开了郎卫的发难,同时做出了十分“胆大包天”的举动——竟然推开了脖子上的刀。

郎卫大怒,顺势抽刀出鞘,直指少年大夫:“大胆刁民!竟敢公然反抗逆鸧卫!”

迎着寒芒微闪的刀尖,郁容仍从容自如,那总是似笑非笑的唇角,甚至弯起了更深的弧度:“既有凶杀案,主事的应是提点刑狱司……郎卫大人缘何越俎代庖”

考虑到时代差异,为了防止无意识间做出什么违背律法的事情,他对旻国的律条,尤其是“罚刑编”大体研究过,恰好对司法程序有些了解。

不料,这样的询问像触怒了郎卫,其面色红黑、黑里透紫,便是色厉内荏地呵斥:“放肆!逆鸧卫做事哪里是你等刁民能明白的”拿着刀,似打算以武力威胁年轻的大夫,“休得再啰嗦,快随我回衙门,否则,可别怪这琉鞘刀不认人了!”

老里长在这时出现了,扒开人群,焦急地跑到两个人的中间,后对郎卫行了个大礼,嘴上求着情:“大人明鉴啊,小郁大夫怎么可能会杀人,那张周氏是中毒死的。”

“用得着你多嘴”郎卫一把推开挡着路的老者,“他毒杀张周氏的证据,我早就掌握了。”

郁容及时扶住老里长,眉头轻蹙,口中仍是温声细语:“如此,可否请大人拿出证据,人证也好,物证也罢,总得有个说法,好让小的认罪也能认得心服口服。”

没等郎卫回话,一直作鹌鹑状的张油子冲了出来,扬声道:“我、我就是人证,”又从兜里掏出一包东西,“还有物证,这这这一包药小郁大夫你不会不认识吧”

耍足了威风的郎卫,态度莫名舒缓了些许,他接过药包,打开后递到郁容跟前:“看清楚了吗,这些难道不是你给张周氏开的药”

郁容看了一眼,没有否认:“确实。”

张油子又插话了:“曹大人,这是断肠草,我媳妇儿今早就是喝了它,才、才会……”说着,又嚎啕了起来。

“郁容。”郎卫板着脸,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郁容轻声说着:“这一包药是我给周二嫂子的,可它不是断肠草。”

俗话说的断肠草,其实是冶葛(钩吻)。他给张周氏开的是治疗癫痫的方子,里面用不到冶葛。

张油子瞪大眼,手指直指少年大夫:“你说谎。”转头看向郎卫,“大人您一定给小的做主啊,这包药就是断肠草,有剧毒,”说着,他又看向围观人群,“让大家评个理……这包药要是没毒,我张茂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村民们不明所以,有些懵。

郁容叹了一口气:“真的不是断肠草,这是马钱子……凡药都有三分毒,端看方子怎么用。”

尽管,马钱子与钩吻差不多是齐名的毒性药材。不过中药里有毒的东西多着是呢。大庭广众的,就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了。

张油子像抓住了把柄:“大人你看,他承认药里有毒。”

郁容哑然。

真想掰开这家伙的脑瓜,看看那脑瓜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刚刚说的是那个意思吗忍不住要怀疑,张周氏之死真的跟他有关系吗,就这智商,能想得出用砒石杀人的计划

“郎卫大人”可不在意张油子的智商到底如何,一门心思地想少年大夫认罪,要求其跟他回衙门。

郁容没犯罪,自是不遵。

持刀的郎卫仿佛有所顾忌,不敢当真拿刀伤人。

僵持不下。

“郎卫大人若能回答小民一个问题,小民或许跟大人走一趟也未尝不可。”郁容忽然开口表态。

郎卫已然快压不住暴躁了,闻言,施舍一般勉强地开了口:“快问。”

“大人可愿告知,您在逆鸧卫中担任什么职位”

郎卫冷哼:“我乃七品校尉!你这样违抗我,可是罪加一等!”

话音还未落,倏然响起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七品校尉,好大好大的官呀!”

——别误会,笑得这么开心,语气尽是调侃的,绝不是我们的小郁大夫。

笑声突兀,惹来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便见,围观人群之后,不知何时多了几张陌生的面孔。

几人气质迥然,又立于高处,颇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被嘲笑的七品校尉,怒目而视,喝道:“什么人在这里捣乱!”

笑意难掩的娃娃脸青年,越过人群,步履好似悠然,几个眨眼间就到了跟前,他掏出腰间一枚墨黑不知材质的牌子:“真巧,区区也是逆鸧郎卫,品级恰好比你高一点,从六品的小小承局。”

“七品校尉”脸色骤变,瞬间没了血色:“逆、逆鸧……”

娃娃脸——正是大前天在郁容这儿瞧过病的赵烛隐——手上一个轻巧的动作,下一刻就将“七品校尉”的琉鞘刀缴获了,嘴上还十分遗憾地说:“头一次遇到冒充逆鸧卫的,真让人失望。”

假“七品校尉”早没了嚣张气焰,吓得连跑都不敢跑,双腿哆哆嗦嗦站不稳。

赵烛隐把玩了一会琉鞘刀:“逆鸧卫可从不做没名头的事,抓人之前怎么能少得了‘驾帖’还有,校尉无所谓品级,就是个虚衔而非职位,跟‘郎卫’差不多的意思,懂了下一回假装逆鸧卫,装得像模像样点……哦,不对,你大概是没有下回了!”

这边人在说着话,那边同样过来了的聂昕之一个手势,两郎卫“快很准”地拿下了“七品校尉”,以及跟着冒牌货一起的张油子。

“郁大夫。”聂昕之平淡地打了声招呼。

郁容蓦然回神……看着被真正的逆鸧郎卫,凶狠地按压在地上的冒牌货与张油子,默默无语。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一场闹剧!

赵烛隐才过来打招呼:“又见面了,小鱼大夫。没被那假货吓着吧”

郁容摇了摇头:“没什么。多谢。”

即使赵烛隐几人没来,或者他们并非真正的逆鸧卫,他也不担心自己会出事。

事实上,他之所以“松口”,故意问那冒牌货的职位,就是心里早有怀疑。唯一不确定的是,当真会有人敢吃熊心豹子胆,明知逆鸧卫凶名赫赫,还敢顶着他们的名头招摇撞骗吗

真正的逆鸧卫来了,事情很快就解决了,不管是冒充逆鸧卫一事,或者让郁容背上莫须有罪名的张周氏之死,在赵烛隐亲自出手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真相大白了。

张周氏果然是被砒石毒死的。

从张油子那搜到的红信石“手串”就是铁证。

意料之中,又有几分意外。

张周氏确实不是张油子杀死的——或者说,并非亲自毒杀。

缘由简单又愚蠢。

张油子一贯好吃懒做,混迹与市井之间,结识到一些“志同道合”、尽想着歪门邪道的狐朋狗友。其中,假冒逆鸧卫的曹光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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