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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宏伟的凌霄殿中,青玉为柱,白云绕梁。

朝会已结束,众天将仙官依次恭敬退出。自神龙尊者继位天帝后,那些金碧辉煌的耀眼装饰都被拆除,现在的凌霄殿,少了些浮夸的富丽堂皇,但更添威严庄重。

神龙尊者高坐金銮之上,望着下面已空无一人的大殿,思绪有些混『乱』。

走到这一步,他有些身不由己。依了他的『性』情,他不愿意继任天帝,他还是喜欢隐在三十六天外的冰天雪地中做一位避世的神龙尊者。可是天命不可违,天定他是一位天帝,连他自己都无法违抗。神龙族未再立新的尊者,对他们来讲,这位天帝还是他们的神龙尊者,他一身兼二职。

他不时会想起朴风,自混沌中醒来后他就知道朴风应了天劫。

外界总传他冷情冷『性』,无人知道他在心底是如何因这个消息而悲伤。他为此召见了帝释,仔细查看了河图洛书,也与白泽谈了话,但结果让他很心伤,即使身为天地共主,他也没有办法让朴风重现仙界。

安静冥思时,他会莫名其妙地模糊记起一些人与事,他清修几十万年的心境居然会被这些记忆掀起波澜,那是一种孤独寂寞、百无聊赖、烦躁不安又怅然若失的复杂心情,夹杂着让人痛彻心扉的别离。这些情绪与他的心意背道而驰,要将他带离控制的边缘。

按理说,他已修行至九住心已达专注一趣的境界,也就是说心已安住,百『乱』不侵,而现在,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他甚至有动怒的念头。这不当是他的情绪,他从来都是波澜不惊,即使是面对让他恼恨的对手,他也是沉静得让对方胆寒。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扰『乱』他心思的是隐于他元神中的血灵。若不毁灭血灵,借血灵之身储存的所有信息与记忆就会攻城略地般攻陷他的思维,没有任何法力可以将之阻挡在外。思维受一种外来力量的控制让尊者很不习惯,但这入侵者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他不愿意抗拒。

只需一念,他即可让这扰他清修的源头灰飞烟灭,让自己重新成为那位心如止水、无妄无求的尊神。当然,也只在一念之间,他可以让血灵现身。

尊者还从未遇过这么左右为难的事情,是留还是舍这些日子里他已自问过无数次。

紊『乱』的心绪让他烦闷,他终于下了决心,右手捏了一个法诀想将血灵清除,可心念瞬间陡转,他猛然收了法诀握紧了拳,一位健壮青年出现在台阶下。

青年抬头看一下高高在上的神龙尊者,立即单膝跪下请安:“霍铮见过殿下。”

尊者望着台阶下的青年,明明不认识,却是那么熟悉的一张脸,一种熟稔至心的亲切将他瞬时淹没,他不由自主轻声反问:“霍铮殿下”

霍铮一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没有回答。对他来讲,楚岩汐是尊者还是天帝都不重要。

无论楚岩汐回归法身后身份变成什么,也无论楚岩汐是否还保持着曾经的容颜,这位坐在金銮宝座之上的人,就是他曾经誓死要效忠的主人。即使面前的这一位明显比楚岩汐要更深沉内敛,脾气显然也不那么暴躁,但对于霍铮来说,他们两个就是同一个人。

他没有忘记楚岩汐在星光阵中通过神思对他的叮嘱: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始终是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霍铮任何一点一滴的思想,尊者都可以轻易察觉,窥探他人思想他未觉不妥,因为他们两个,本就心意相通。霍铮是他法身真龙中的一滴血,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也正是因为有这位血灵的存在,他的思维情绪才再三受到影响。

他自以为清修到了一定境界,不受外界影响,可让境随心转,可是这位血灵所携带的所有信息却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在尘世间的那些过往未在尊者心中留下任何印象,那就似一个连梦都不及做的短憩,或许也可以说,在梦中还清晰的人与事、爱与恨,一旦醒来就全记不得。若没有这位血灵的存在,尊者不会去刻意追寻已经再记不起来的梦中的故事。

走到这一步,才知道梦岩汐当时的思虑是多么周详缜密且深谋远虑。他用真龙之血制造血灵时,冒了极大的险,几乎耗尽他的修为,需要沉睡八百年才能复原,但他险中取胜,又走对了一步棋。

尊者望着安静跪着的血灵,那日霍铮跪在书房一日一夜的情景在他脑中浮现,让他不由轻蹙眉头,说道:“免礼。”

霍铮谢恩立起,抬头正撞上尊者安静深邃略带探究的目光,他赶快笨拙地低下头,唯恐冒犯。

尊者望着他,往事袭上心头的速度就若雪崩,成吨坍塌至心底,他很快不负重荷。从来喜怒不现颜『色』的尊者,平生第一次,脸上有了痛苦的神『色』。

神魔大战的那个承诺;

用莲花签将魔尊封在刚出生的小公主的元神中;

在尘世中转生为楚岩汐;

第一次见到霍铮;

与华贵人分离;

遇到助他度劫的朴风;

硬闯结界邂逅莲一一;

三年后的重逢;

坠入绝地死境生死相依;

闯鬼门关;

冥阴节殉情的雨桐皇后;

天雨花阵;

痛失母亲;

与碧烟携手赴死的梅郎;

异域桃源;

逆转时空救霍铮;

在时光海中,朴风因他而死;

破冰夷之阵擒四鱼神;

与谛听的交易;

与莲一一短暂的甜蜜时光;

魂聚之体;

雷霆的计谋;

往生崖的生死离别;

……

尊者再次体会了楚岩汐当年的心境,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无论法力如何强大也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再也得不到莲一一,即使等到了她的重生,也是一场让他陷入绝望的痛苦。

楚岩汐一向是个倔强的『性』格,即使情况是这样的不乐观,可他从未放弃过。既然要结境人才能解境,楚岩汐希望回归尊者法身能找到解封绝地死境的方法,但他不允许自己遗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能忘记莲一一。

他最在意的、最害怕失去的,就是这位『性』情洁净如莲的普通凡间女子。

尊者没有制止楚岩汐的意识在他思维中略显蛮横的浸染,或许在心底他已经明白,楚岩汐就是他,他就是楚岩汐!

他自化身青龙以来就潜心修行,修四谛法,修十二因缘,修六度万行,摒弃一切『迷』妄执着,不喜不嗔,可是当那日他自清修中抬起头,望着那终日冰寒的地界,一片无限广阔却缺了些『色』彩的雪原,他忽生『迷』『惑』,他为何要修佛。

自那一刻起,他已不是尊者。

正如那日他对天帝所说,这天地之间,已无尊者,我只是楚岩汐。

红尘一场,让他明白,他根本就不想修佛。

绝地死境中,每日四季更替让莲一一痛不欲生,不知多少次她已到放弃的边缘。尽管放弃是那么简单,可她坚信楚岩汐不会放下她不管,他一定会回来将她带出去,只为能与他再相见,莲一一咬牙坚持,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她以为无法度过的日子。

每一日春尽时她都失望,每一日冬尽时她又生希望,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她备受煎熬。

她完全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终于在一日寒冬,她的全身骨骼都已被冻得碎裂,她痛到无法自抑想哭号时,漫天风雪中映入一位男子的身影,一身玄『色』衣裳,漆黑的发在狂风中飘扬。

这是她印象中的楚岩汐,又不完全是。

自他进入这个异域空间的那一瞬间,那彻骨透心的痛苦陡然消失,莲一一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适,雪依然在下,她却不觉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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