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似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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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着喝着，觉得开始有些昏眩，青梅酒到底还是酒，就算味道甜美，还是会喝醉上头的。她把手从李毓手中轻轻地抽了出来，他还是没有动，看来真是睡着了。她只好进屋去搬枕头和毯子。幸亏现在还没入秋，晚上有些凉风，盖上毯子也不会着凉。

等她做完这些，又继续在垫着枕头和毯子的李毓身边坐下，她觉得双腿都是软的，踩着的地板也是软的，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团团的棉花，就连那月亮，都白得像棉花。她忽然觉得这样真好，真平静，不会有一个像姬慕云这样武功高强又偏偏想杀她的疯子追在身后，也不会为过去的泥泞和前路的崎岖犯难，这样真是好。

青梅酒更好。

她一瓶一瓶地把剩下的酒瓶都喝空了，天旋地转，毫无所求。青梅酒的确是好，只是……如果醒过来还是那么好，哪怕是奢愿也罢。楚昭华醒来的时候正躺在李毓的身上——不是身侧，不是怀里，而是身上。她正压在李毓胸口的位置上，让他在睡梦里不舒服地皱眉。

她忙轻轻地爬起来，准备把一切可能指向她的证据毁灭。

她才刚收拾掉酒瓶子，就见李毓睁开眼，眼神清醒，甚至还有些凌厉，但是定格在她脸上之后，又慢慢变得涣散，最后捂住额道：“几时了”

“离卯时还差三刻。”

李毓一下子掀掉身上的毯子，翻身站起：“还好还来得及回去换身衣服。”他试探地看了楚昭华一眼，楚昭华立刻接上：“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再不回楚王府找莫十一练练身手，恐怕就要变成个酒鬼。这样下去可不妙。

“那就走吧，”李毓抹了把脸，“昨晚——”

“我不会让你负责的。”

李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没说话。

他们飞檐走壁进楚王府的，还好这个时辰还早，就连早上摆早点摊的商贩都没起，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看到他们像做贼一样翻墙进了王府。

楚昭华现在知道李毓在崇玄多半是藏拙，没有把自己的全部的实力都拿出来，而他现在也没在她面前继续装下去，光是看他用轻功的样子，他的基本功打得比她还要扎实三分，非要说一个缺陷的话，就是李毓和林衍之一样都太循规蹈矩了，她学一套剑法，肯定会想着倒过来使怎么样，为什么第一招不能接第三招非要接第二招，为什么手臂要抬直而不能差一点，而李毓和林衍之则会精益求精练到一分不差。

李毓去换朝服，她还可以回自己的院子再去睡个回笼觉。

可当她路过莲池边，却看见林衍之坐在水池边的石头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他明显消瘦了，衣袍穿在他的身上，腰身的地方都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最终还是知道这一切都跟她毫无关联，她没必要多费心神。

她刚抬脚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颤抖地叫了自己一声：“昭华。”

她停下脚子，缓慢地回过头去，隔着那块银制的面具，透过面具上那两个空荡荡的眼眶看出去，压低声音道：“你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了。”林衍之的语气也变得很平静，就好像刚才那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背影有些像，所以——很对不住。”

楚昭华勾起嘴角：“也并非大事，何必道歉。”她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林衍之依然站在原地，凝视着她。

楚昭华问道：“你说的和我背影有点像的那个人……不肯原谅你”

林衍之摇摇头，又点点头。

楚昭华笑了一声：“交浅却又言深，总归是太过冒昧了。”

“不，不是……”林衍之再次摇头。林衍之很少笑，他不笑的时候是少年老成翩翩君子，可是一笑，什么大师兄的形象都不再了。她记得第一次看他笑，露出嘴角那两个酒窝，还有很可爱的虎牙，她就觉得好笑。现在他抿着唇，那两个酒窝隐隐约约，却让人看得心里阴郁。

“我只是想起我最后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林衍之顿了顿，“我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她的原谅了。”

楚昭华微微眯着眼，那个黄昏下的思过崖，她趴在他的膝上，他说，人总是会死的，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国家大义、师门忠诚永远比自己的性命重要。他说，如果他是她的话，就会去死。或许并不是在这一刻，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远，其实早在这之前，一道无形的距离就已经横亘在他们之间，只是青梅竹马，少小无猜，一切都还没被摆到台面。

林衍之此人，在江湖中，是急人所及的君子，若是在庙堂中，则是无所畏惧的谏臣。她既成不了君子，也当不了忠臣，就算现在成了李毓的下属，也是报恩大于忠诚。

“那人死了吗”她用最凉薄的语气道，“人死如灯灭，她自然会原谅你。”

她想起念奴在假扮她跳崖之前曾对林衍之说过一句什么，她没有问过，就算问了，也没有用。但她猜得到：“如果一个人死前对你说，有多么恋慕你、珍惜你，千万不要相信，如果她是真心的，怎么可能会在死前还给人的心头插上一刀如果是真心实意，怎么可能会说这种除了令人错愕惋惜之外就毫无意义的话”

“我猜，你可能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楚昭华转过身，踏进了自己的那座别院。她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就什么都没说。唯一有次少许像样点的表白就是她第一回在崇玄门内比试大放异彩的那天，她开玩笑地问，为何林师兄喜欢她不如喜欢小师妹这样多。她得到的回答是，尽管萧叶聪慧不如你，容貌不如你，识文断字不如你，甚至连吃苦勤奋都不如你，我唯心悦她一人。后来她的余生都要在那座普渡庵里过了，她当然更没有必要说什么，反正也不会再见，就算说得再是泪如雨下情真意切，不过也是林衍之将来几十年人生中偶然想起的吉光片羽。既然不重要，何必多赘言。

这世间唯有深情，是无法言说，若是非要追着讨着让人回应，那只是不甘心而非真正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