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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珂掩饰着心中的什么:“当然是情同手足的关系!綪子待她像亲姐妹,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家庭的一员,她原来是一个孤女……”

飞脚仍旧冷笑。后来这笑容猛地收起:“我说过你算了嘛!她是曲府的丫环,与你的岳父母一家是被剥削者与剥削者的关系、被雇佣与雇佣的关系——难道这不是很清楚的吗你真的会有其他解释”

“这是污蔑!这是不负责任的推论!小慧子自己绝不会这样看,她把曲府当成了家,大院里的人是她的亲人……”

飞脚粗暴地打断:“请你注意自己的立场!没有什么可掩饰的,掩饰也没有用。如果小慧子被麻醉了——剥削者常常是善于麻醉别人的——她也许会那样看;不过她逃出曲府了,这总是天大的好事,只有另一种人才会不高兴……”

宁珂震惊极了。他久久望着飞脚。

“你看什么请原谅我的直爽。”

宁珂拍了一下桌子:“你把曲府看成了什么这十几年里你接受了曲府多少帮助亏了曲予先生对你的信任……他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啊!”

飞脚的脸有些灰,嗫嚅着:“那是另一个问题,嗯,那是另一回事了……”

“我认为小慧子失踪与你有关,起码你知道这件事。我将向殷司令汇报……”

“可以,这是你的权利。不过请听我一句吧,你这样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宁珂离开了。

他直接去找殷弓,警卫人员说不在。一路上他的耳廓又响起了尖厉的鸣叫。这声音让他两眼发花,四周的景物都在跳『荡』,头像要炸裂。他不得不抱住脑袋坐下,等待那声音消逝……一天之内他连续找了三次,司令部的人总说不在。年轻的警卫人员都是新人,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他。只有第三次出门时遇到了一位老后勤,对方热情而肃穆地打了个敬礼。宁珂心里一阵热烫,赶忙还礼。走到院门,一辆黑『色』轿车嚓地驶进,车上坐的正是殷弓。

殷弓略有惊讶地盯着面前的宁珂:这个人苍老了许多。

他们握过手,一前一后上楼,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

宁珂说知道他会非常忙的,本不愿打扰,但因为这事已经困扰了好久,加上刚刚与飞脚有一场争执,就汇报一次……殷弓静静地听,从未打断他的话。

殷弓又胖了,原来的短发留成了背头。军装很整洁,很新。那件灰黑『色』的披风还有,但质料讲究多了。这披风挂在写字台旁的衣架上。有个年轻的士兵进来倒水,把一杯浓绿的清茶推到宁珂面前。茶香使他冲动起来的语气又和缓一些。他端起杯子喝一口,继续说下去。殷弓不喝茶,上身笔直地坐,目光沉重而不严厉。宁珂说完了。

“嗯。”殷弓鼻子里响了一声。

“我们全家都为这事坐立不安……如果得知她的下落,知道她平平安安就好。”

“嗯。”

“……”宁珂不知再说点什么好。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披风,突然想到了那些刚刚度过的战斗岁月,心上一热。“我真想念老许他们!还有省城的一些同志……多久没见了。老许最近怎样李胡子呢”

殷弓伸手梳理了几下背头,没有回答,而是搬弄桌上的文件夹……宁珂明白该告辞了。他站起来。

……从司令部出来,宁珂觉得累极了。原来也没有想过卸下什么、没想过轻松,不过这疲劳还是让他有些受不住。浑身的骨节都痛,腿沉得简直拉不动。进城一年多来几乎天天都在一种快速运转之中,上半年里常和衣而卧;后来想喘一口气,又找不到机会。他在心里说:“等解放一周年庆祝之后,我可一定要休息了,不然会倒下的……”踏上通向城管会的马路时,面前一片火红。黄昏到了。这天的红云让他愣怔了一下:整整多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这样的颜『色』,那红云像受伤的肌体,正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撕开、挣扯和割裂;破碎的云屑向下吹散,淋漓着、流淌着……

这个春天太冷了。冬天远远没有走到尽头,冰山雪岭把软弱的春天挡在了另一边。街巷上活动的人都裹紧了棉衣,戴着皮帽围巾。宁珂因为连夜在没有炉火的房间内开会,耳朵和脚都冻伤了。燃料奇缺,绝大多数机关都没东西取暖。城管会办公室生了一个火盆,这使宁珂想起了闵葵的房间:岳母每到冬天就燃起柞木炭,小慧子和淑嫂喊上綪子,围坐一起剪窗花、画梅和竹……一号首长在办公室待的时间很少,大部精力都耗在谁也不知道的方面,宁珂和另一个人都不便多问。这也是大家在长期工作中养成的习惯。只要一号离开,勤务员就不愿给火盆添炭了。宁珂取起闪着亮光的柞木炭,也觉得有点可惜……

城市治安状况越来越好,所有的工厂作坊、店铺货栈均已开业,海运码头的客船也恢复了战前航班;学校和医院及其他福利公益事业无不走上正轨。这种局面比人们预料的还要好,所有市民都有点大喜过望,甚至担心这是不是真的。

码头上有一颗不知何时漂来的水雷爆响了,虽然只造成极小的损失,还是让人有些恐慌;不久又有工厂锅炉炸裂,伤了三人,停产两周……大大小小的事故时有发生,后来发电厂和海港又挖出了几个潜伏的敌人——他们在战时与敌人关系密切,胜利后又装得没事人一样,当然要被指认出来……这些消息逐渐在市民中扩散,人们终于明白巨大的危机仍然存在,如果不从根上消除,那么他们不过是待在一种虚假的繁荣之中。

与任何时候一样,上级组织对一切事变的发生早有预料和布置。军方和地方『政府』、工人民众代表联席会议频频召开,各基层组织也在发动群众。一场消除城市隐患、从根本上巩固革命政权的斗争全面展开。城管会的领导要深入群众,倾听意见,组织和指导斗争进程。整个城市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走入了紧张火热的气氛之中,工人和市民自发组织的巡查队沿街游动,臂戴红『色』袖章。宁珂一天之内要参加几个会议,有时在入夜后这段时间就要赶赴三个集会。

斗争成果甚为显着。仅两个多月的时间,各厂矿和街区相继查出了十多起隐『性』事故,其中绝大部分是敌人蓄意破坏;特别是挖出了数以百计的敌嫌,其中有数十名又是极为危险的死硬分子。战果一经公布,令人惊心动魄,大大激发了一般民众的积极『性』。

就因为工作节奏太快,超乎寻常的寒冷反而被人忽视。有一天宁珂觉得双脚发痒,耳朵也有些难受,仔细一看才发现严重冻伤。他有些惊讶:这在战时也没有发生过。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因为整个局势发展迅速,完全出乎预料;据情况介绍,周围几个大中城市,几乎包括所有的大后方、新解放区,都开展了这样的斗争。有的地区运动正往纵深发展,连一些无法破解的陈年老账也得到清算——宁珂多么激动,想到曲予先生的被暗杀,真希望当年的凶手这一次会被揭『露』。

在高层领导干部会议上,殷弓的讲话得到了一致呼应。他像过去一样,一开始在座位上讲,到后来就要走到那排桌子前边,来回走动。他虽然比战前胖了一点,但比起大多数人仍显得瘦削,好像也比所有人更耐得严寒。他肃穆的面容使人联想到这个寒冷的春季事出有因:它正适合一场艰苦和严厉的斗争啊!他挥动着手掌说:无论斗争进行多长时间,多么艰巨,都要坚持下去;无论在清查中涉及到什么人、牵扯多么远的历史旧账,都要一追到底。这是一次关系到胜利成果能否保存、革命队伍能否纯洁、全面胜利能否来到的生死攸关之役……哗哗的掌声淹没了他的讲话。

在紧张的日子里,宁珂又像刚解放时那样,很少回家了。有一次曲綪不得不到办公室找他,一进门就掩面哭泣。原来有些陌生人闯进曲府大院,她和母亲不愿接待他们,对方就粗暴训斥……宁珂久久没有做声。这样停了许久,他才问了一句:

“他们问些什么”

“什么都问……爸爸当年接待的朋友、与金志的关系,还有,你与爸爸认识的时间和过程、与李胡子见面……很多很多,妈妈也记不清……”

宁珂几乎喊起来:“混蛋!他们该来问我啊!我是当事人,他们为什么不来问我”

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又长长叹息,去劝慰綪子。他说自己是这场斗争的领导人之一,而政权的巩固、肃反与清查,都是长期任务……曲綪哭着说:“可他们不能连我们家也怀疑啊!这太让人心寒!……”

宁珂像自语:“不会的。不是怀疑,而是通过我们了解其他……绪子,你告诉妈妈吧,我们全家一定要好好配合,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

綪子哭着,把他轻轻推开了。哭了一会儿,她擦擦眼睛看着丈夫,突然说:

“我们回家去吧!”

宁珂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大家节假日都不休息,我哪有时间!”

“妈妈让我来叫你——回家去吧!”

他苦笑着摇头。

曲绪环顾了一下屋子:“珂子,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走吧。妈妈说:‘快去喊珂子来家吧,小城早就解放了,那边没他的事了,回家吧!’……”

宁珂这次听得明白,“啊”了一声,跌坐在椅子上。只一会儿,他的脖子、脸颊,全都涨得紫红,额上的小血管突突跳动。他张了张嘴巴,什么也没说出。他站起,抚『摸』着曲綪的头发:“綪子,回去告诉妈妈,就说她错了;就说:现在还不到回家的时候……”

……

一切都在加快进行。这座城市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比战前和战争中,甚至比敌机轰炸的年头还要紧张。控诉与揭发、惊叹与狂喜,随时都在发生。对于一部分人而言,这是个令其颤栗的时刻,而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百年不遇的盛大节日。最早一批被揭『露』的敌对分子要赶在天气转暖之前有个结果,于是公审判决、游街示众频频举行。除了公布收审收监的二十余名之外,立即执行枪决者有十一名。刑场设在东郊沙河滩上。那一天是个少见的好天气,太阳照『射』着满河白花花的沙子,把积蓄了一个冬春的严寒都驱散了。拥挤围观的人群顺着干涸的河道去,仿佛全城的人、城郊村庄的人都出动了。“特别时期,从重从快!”大字书写的口号贴在河畔杨树上、电线杆上、残留的城墙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公审会,『主席』台上坐满了军政首脑,首排有殷弓、飞脚和城管会的一号首长,最后一排有宁珂等。

灿烂的阳光下,河沙反『射』的光亮『逼』花了人眼。一排枪响之后,人群鸦雀无声。但只一瞬,呼啦啦的喊叫推搡就开始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端着闪亮的枪刺推挡人群,一条通道闪出。『主席』台上的人依次走下,沿着通道走向响枪的地方……宁珂在身披大衣的队伍中,刚走到一半就往旁跨了一步——正巧一号首长看到了,他招呼:“走啊,怎么了走啊!……”他脸上笑眯眯的,后来的话宁珂没法听清。

就在那次公审判决不久,一个大案出现了新的线索。起因是战家花园的老管家被人从原籍逮到,他招出的口供牵涉多人。很快发生了连锁反应,一个月的时间有几十人接受了审查。开始宁珂一直作为上级领导听办案人汇报,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把他传到办公室。一号首长一贯呈现的微笑不见了,耷下的外眼角格外吓人:“老宁,从今儿个起你不要参加会议了,工作有人接替。”“我做什么”“你不用做了。”“为什么”“因为你也牵扯在里面……”

宁珂的心一阵狂跳,失声叫了起来。

一号双手按按他的胳膊:“不要急,这是常有的事儿,不要急。相信组织吧,组织会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我们都是领导同志,更要以身作则……”

耳廓里尖厉的鸣响又出现了。他的头脑随时都能炸裂。“我要……我想去……”一号耷下的外眼角一挑:“哪里也不要去了,先在自己屋里写写材料……”

宁珂马上记起许多年前飞脚也这样通知过自己。真想不到这类事件还会重演……

他回到办公室,第二天又被领到一幢红砖房里。这是一个十几平米的单间,一床一桌,桌上有墨水瓶和一沓印了竖红条的稿纸。

刚开始三天没有任何人来这儿,只有他自己面对着这个空间。突然的沉寂!多年来马不停蹄奔波,没有驿站,没有安歇之地……眼下的宁静真像个梦境。

宁珂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后来他想出去走走,刚跨出屋门就有一个背枪的战士过来:“你要上厕所吗”“不,我想走一走……”

战士的手习惯地按在枪上:“那不行,请回吧!”

宁珂将永远记住和感谢这“历史『性』”的提醒——他一愣,抬头严厉地盯了对方一眼。出乎意料的是战士交还的目光中有双倍的严厉。他发出了小得几乎听不到的一声“哦”,转回了身。

第四天终于来人了。来者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脸上泛着淡淡的青铜『色』,颊上还有少许坚硬的疙瘩。牙齿大而坚固,笑的时候有些吓人。他戴了白手套,进门后笑笑摘下,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像个嘘寒问暖的医生。他坐在小床边搓手,盯一眼桌上的纸,和蔼极了:“啊,写了写出来了慢慢写,不用急,写周详一些更好。年代久了,谁都有个忘『性』儿。不过大关节忘不了,啊,啊啊。”

宁珂按着几张纸问:“我不明白,到底要写什么难道就这样草率审查自己的同志吗这不是太……”

“啊,啊啊,是啊,是这样啊……你想起什么就写什么,交代自己,也交代别人。一开始会不习惯。不过这是开头,啊啊,写吧。”

“我想问的是,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同志”

“啊啊,是啊是啊。不过我们很慎重的,证据嘛很多。请相信组织好了。从头写吧,这样才好,啊啊,啊,是吧,是吧!”

宁珂从不记得见过面前这个人。这人太眼生了,凭直感这不像自己的同志。可是这人又分明在承担非常重要的工作。宁珂于是有了另一种不安:组织上不该招徕这样的人物,生僻、怪模怪样,浑身充满异己分子的气味……他一注视对方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努力忍着,让其转告一个请求:他要尽快见一次殷司令。因为只有他才会明白这是可怕的误会。

“啊,啊啊嗯,这好,这……这是不可能的。你考虑吧,你不要太固执了。组织上很爱护你的啊,你其实应该明白……”

“你胡扯些什么!你转告我的话,我有话要直接跟殷司令谈,其他人不谈……”

宁珂终于拍案而起,他心中涌动的巨大委屈和愤怒推拥着,使他恨不能把这座小屋一块儿掀倒。

那人捡起不知何时掉到地上的白手套,一边戴一边说,语气更加和蔼了:“啊啊,啊,好好想想看,慢慢写。不写是不行的喽,再麻烦也得理个头绪出来……啊啊,解放了,反正咱有的是时间,啊,是吧,是吧嘿嘿……”

他笑着,坚固的牙齿一闪,带上门出去了。

宁珂面对着一沓纸张。后来他捶打一下桌子,奋笔疾书起来。一口气写了一天一夜,双眼布满血丝。二十几张纸都写光了,是给殷弓的一封信。

他写道:为了胜利的这一天,他准备献出自己的一切,早在几年前就抱定了牺牲的决心。他并非畏惧厄运。但他不能忍受同志的中伤甚至其他……

信件由门外的战士转走了。

两天过去,没有音讯。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宁珂的腮部开始肿胀。天燥热起来,小屋内突然有点不能忍受。他脱下棉衣,可里面的衬衣早就肮脏不堪。没有换洗的衣服。窗户又小又黑,还从外边镶了铁条。他看到离墙基三五米处有一株榔榆,正抽出了翠绿的小芽。此时他极想在小树前站一会儿,只站五分钟……他请门前的战士告诉:让家里人送几件衣服。这样说过又有些后悔,于是赶紧收回这一请求。“多么冒失,綪子和闵葵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他想着她们母女俩,心中充满愧疚。这是两个多么不幸的人,而这不幸或多或少是自己加上去的。他现在绝不敢回想往事了……这简直是由一个个可怕的噩梦组成的。

殷弓终于没有出现。宁珂明白他不会来了。一想到这个人,宁珂就想到他的灰黑『色』披风——它换下了一件脏腻腻的蓝『色』大衣。这个瘦小坚硬的身躯非同一般,这点让他由衷地钦敬。宁珂就是从这个人身上领略了革命者的独特品质。当曲予先生那一次将其从虎口中救出时,他浑身重创却无一声呻『吟』。这人从肉体到心灵都如同顽石。宁珂想到了无情的历史:它在自己与殷弓之间留下的误会将是多么沉痛的一页。这痛太深了,铁石心肠也不能忍受。

闷闷的夜晚,刚吃过晚饭不久,门前就响起一阵脚步声。门开了,进来两个男人。两个都陌生,一个四十五六岁,干瘦笔直,目光直硬,左腮部不停地痉挛;另一个不足二十岁,剃了平头,愤愤的样子,双唇肥厚凸出,腰上拴了支小手枪。两个人都带了夹本子。他们并不仔细打量屋里的人,而是先把夹本子放在桌上。一声不吭坐在桌子后边,翻动着几张纸片,瞟瞟坐在床上的宁珂。

宁珂略有惊讶地看着,明白一场审讯开始了。他站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立刻说:“坐下,坐下。”他不想坐。年轻人说:“叫你坐!叫你坐下——听见了没”宁珂不想和他争执,就坐下来。

“年龄、籍贯……嗯嗯,”中年男子翻动纸页,“考虑得怎样了不愿交代,那就……”

年轻人取下笔帽,等待记录。

中年人看看纸页:“我来问你……”

口气和声调何等熟悉。这让宁珂想起京戏中审案人的腔调……

“我来问你——那一年,宁周义放你时,有过什么交易李胡子是否接受你的指示还有,宁周义一伙制造的血案,你事先是否得知计划……暗中去过几次战家花园还有与金志的关系……都一一道来。”

宁珂喊起来:“这是白日见鬼!你们演戏吧!审问我谁让你们这么干”

中年男人不睬宁珂的喊叫,只说下去:“你不回答也无碍,我们已经全部掌握!装蒜也没用,我只问个小问题:你和宁周义没有交易,他怎么会放了你嗯答呀!”

“因为他是我的叔伯爷爷!”

“哼哼,”中年男子看看身旁刷刷记录的小伙子,“说对了。爷儿俩就该一勺烩!”

宁珂不想回答任何问题。他明白,自己正搅入了最荒谬的事件……他闭着眼睛,又一一闪过了公审大会上处决的人犯。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那些人会不会同样经受着可怕的荒谬他猛地睁大了眼睛:白亮的灯光下,两个男人正煞有介事地翻着纸页……他再没说一句话。他又想起上一个青铜脸『色』、长了坚固牙齿的人;再看看眼前这两个,越来越觉得奇怪;无论是在险恶的地下斗争中,还是在枪林弹雨的前线,他都未曾见过类似人物;而胜利了,他们就出现了!这些人好陌生,好奇特,『操』着完全不同的语言,散发着异常的气味……

后来的日子里,审问渐趋频繁。有时一些人进入小屋,有时他被领到一个生疏之地……宁珂几乎没有辩驳什么,也不再回答。一切都是多余的。他发觉自己正在失去一种语言……

酷热的夏天来临了。他第一次被押到公审大会上。仍然是人头攒动的大沙河滩,仍然是白花花的日头。台上一溜儿站了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他和另两个人被押到那些人旁边。

耳廓旁一直是尖厉的鸣响。他用力想听清主持人的声音,还是挂一漏万。后边是『主席』台,他回身寻找殷弓他们,一个熟人也没看到……突然台下传来一声凄凉的长喊,让他浑身一抖。耳廓旁的尖厉鸣响立刻消逝了,他双眼都要瞪裂了。啊,看到了,喊叫的是个女人,是她,是绪子!旁边有士兵扑过去,把一直往前拥着喊着、头发披散的綪子揪住……

中午时分大会结束。又有三个人被枪决。其余人被宣布判处徒刑,宁珂与其他两人正式逮捕——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走上台前,在强烈的正午阳光下掏出手铐和绳索。

宁珂被牵下后台。他总是回头,目光总是追寻那披散的长发……牵他的人恼怒了,停下,用膝盖顶他的腰,然后飞快地、狠力地煞紧绳索。宁珂的肩膀骨都快折断了,脖子也给一道绳索勒破。他用力转头,于是看清了煞绳索的人:一张愚蠢凶暴的脸……他把带血的唾『液』吐到了这张脸上。

那人先是一惊,接着猛一扯绳索。宁珂倒在地上。那人狠力用脚踹。他滚动躲闪,奇迹般站起——还没等站稳,那人迎面就是一拳。血哗哗流了一嘴,他吐掉,又挨了一拳。他扭过头,躲避拳头,发觉有颗牙齿被打折了。那人把他的头发攥在手中,拧过他的脸,一下下击打……

他昏厥过去,一头栽在河沙上。

“起来!起来!我叫你……”那人踹他的腹部、腰部,又猛力去拽余在手中的绳子……

我跋涉于丘岭,嘴唇渴裂……你的羽衣飘过一蓬蓬马兰、玉簪、石竹和百合,双手触『摸』大地,拂开长长藤蔓、重重叶片,现出一潭碧水。焦渴的孩子,羞怯的孩子,圆圆头顶上飘一绺黑发的孩子。你引领了一个生命。

如今你远去了,魂灵和眼睛,春天的鲜花,夏天的艾草,冬天嫣红的炉火。让骏马去追踪,越过那条浓稠的河流、清澈的河流,寻找家园。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结了籽的芳草,在晚风中悄悄『荡』漾。仿佛有柴门推动之声、有一丝气息。你回过头,看到谁赤脚站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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