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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双鬓》
一
放下背囊却没有时间喘息。我第一眼看到四哥时,就知道他被气蒙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问我一路行程,也没有问一句鼓额和武早,只焦急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复述了一遍。
原来矿区的人不止一次进了园子,装模作样地东瞅西看,最后总算亮出了底牌:要把园子按照丈量面积,以一般的农用地赔偿。四哥当时忍住气问:“毁掉的葡萄树怎么办”领头的是一个白脸胖子,他笑嘻嘻的:“您老不懂嘎,您老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换个人来说吧!”四哥不明白“不懂嘎”是什么意思,只回一句:“你那点文化用来喂斑虎,它都不吃哩!”
四哥毫不通融:这里必须与园艺场同一个标准赔偿。“我不跟你们争吵,我只守住俺的园子和茅屋,一步不离……”
他把身上的那杆枪耸了耸,然后转身回屋,不再理他们。有人在身后嗥:“记下来,他背着枪……”
这就是当时的情形。四哥愤愤喊道:“你回来得正好,听我的话没有错,这笔账咱不算哩,这园子咱不卖哩!”
面对倔犟的四哥,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发现这十几天里,他双鬓上最后的几缕青丝也变成了白的。可以想象他在这些天里眼巴巴地盼着我回来,等我领回一个鼓额或武早,可这一切全落空了——他长时间一声不吭,只盯着两手空空的我。
我开始诉说一路的情形:怎样费尽周折寻找鼓额和武早——我尽可能地把鼓额的处境说得好一点,却无法瞒住四哥这双洞彻的眼睛……他声音懒懒地、有些疑虑地问:“鼓额不愿回来吗”
我点头又摇头。
大老婆万蕙在旁边摊着手:“连这孩儿也叛了”
“不,是我让她等一等,等一等再说……”
四哥拍着膝盖:“听!是你这样说啊!怎么还要等一等咱的园子还养活不起这么个小丫头”
怎么对他们解释呢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里,在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我怎么会让她冒冒失失归来此刻我难以表述那种复杂的心情,也不想说……我忍住了,没有说出自己已经在作最后的打算,更绝口不提在那个海滨小城购买了一套单元楼房的事……
“到底怎么办”我像自问一样,发出了一声低语。
四哥马上接口:“这好办,不用你管哩,你拿腿走开就是——你要信得过,只把园子托付给老哥好啦。”
我没吭声。转过脸去时,我看到了斑虎惊讶的目光。我这会儿才发觉,这么长的时间里,它一直立在旁边,一声不吭地昂着头颅,直盯盯地看我。我相信它听得懂我们的每一句对话。
二
无法与气闷决绝的四哥讨论下去。我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我明白:需要不再犹豫地作出一个决定了,这一切都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人生的又一个机会正从手中一丝丝滑脱,所有的幻想、希求、追逐,结局竟是如此!我不知这一场中年的丢失之后,是否还有勇气重新开始而这个现实对于四哥夫『妇』显得更为残酷:他们毁掉的是自己暮年的安逸,是苦苦找到的最后一块落脚地。这对夫『妇』没有孩子,内心里是把鼓额和肖明子当成了亲生儿女——他们却一个个先后离去。
我在想围绕赔偿问题老驼和那个场长出过的主意:紧紧咬住,寸土必争。可眼下却正好相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对方正变得咄咄『逼』人。显然,我们即便拒绝了他们的赔偿条件,他们也不会停止毁坏。他们像鼹鼠一样在地下开掘,我们地面上的人毫无办法。
我想见一下矿长秸子了,我要认识一下鼹鼠首领。
这个夜晚我想了很多。我愈加明白,我的平原更包括我的田园、这个风雨跋涉中得以安歇的小小茅屋——在她们面前,世上的一切稀世珍宝都变得无足轻重了。这些是不可以赔偿的。问题是眼下我又的确需要一笔钱,因为我必须为四哥一家安一个小窝。它会是最后的窝吗我的泪水像在心里涌流,难过得彻夜无眠;黎明时分,我真的听到了它的汩汩之声……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但愿你从此安居,再也不要流离失所四处奔波了。
天快亮了,我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心上一阵轻松。我明白秸子在用一种不可接受的苛刻条件,『逼』迫我回头求助于老总,然后就是他们两人分赃!这是他们合计的一个如意算盘,一个金钱的圈套!我必须摆脱它,也只有如此才会割断一切幻想和俗念。我翻身起床,在屋内一片微微的光『色』里徘徊了一会儿。我这时想起了沙堡岛上的“大婶”——他们这会儿正被一些爱财如命的家伙用血淋淋的刀子『逼』走,背着破锅烂碗,领着惶惶的狗和满身泥巴的孩子,在大地上开始了新的跋涉……比起她来,我显得何等怯懦!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我发现在茅屋前的那棵树下,有一个火头不断地闪亮。原来拐子四哥没有睡。那个闪亮的火点一扬一扬地升起,他看见了我,站了起来。旁边发出了轻轻的呜吠声,斑虎扭动着身体跑了过来。我拍拍它的头,发现它的全身都被『露』水打湿了。四哥披了蓑衣,怀里搂着那支猎枪。他看着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后来我们领着斑虎走进园子深处。晨光中的园子,此刻看起来就像我们刚刚获取那会儿一样地破败,不同的是它已经失去了再生的机会。它走到了路的尽头。我们坐在一个倒塌的石桩上。四哥换了两支烟,说:“老宁兄弟,我算佩服梅子的心力啦……”
我听着。他说下去:“还是她看得远哪,早就知道咱这个地方不能久长。你看,无论你怎么喊她、叫她,她就是不来。你该明白哩,兄弟,你找了个心里有数的好女人哪,这是一辈子的牢靠……”
他的话中没有一丝调侃的意味,这让我更加难过。梅子因为不想迁居,这些年带给了我多少痛苦。人哪,离不开心安理得的生活,离不开没有做完的事情。我如果独自走掉,就会遭个报应。我现在还能想起在旅途上、在城里,那种难忍的焦灼和折磨。我总是不失时机地、一次次地投进这片园林。这会儿它虽然即将陷落,可仍旧是一片滚烫的土地。就让我匍匐下来,和它一块儿沉沦吧——让咸水一丝丝漫过,浸过我的躯体吧。我亏欠了什么做过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重的负罪感我不知道……我在一时的冲动中只觉得自己要救赎、要报答,要在这个度过了苦难童年的地方一次次地流血流汗;我想安慰一些人,寻找一些人,接受未知的苦难和磨损,直到皮老骨硬,一头乌发让北风吹个精光……四哥啊,在残留的夜『色』里,我又一次看清了你在短短几天里变得雪白的双鬓,知道你开始了一生中最大的愁楚。你这辈子经受了多少磨难,却从来没有忍受过这么深、这么大的苦情,它来自心底,来自根。
三
天大亮了。我没有跟四哥商量什么,一个人悄声走开。
终于见到了秸子。这个黑瘦的家伙弱不禁风,高不过我的肩头,牙齿乌黑,两眼放着奄奄一息的光。他见了我,脸上泛起一层虚假的敷衍的热情;当他弄明白我是谁、为什么而来时,那张可怜巴巴的焦黄小脸立刻严肃起来,然后很快打起了官腔。我心里想:从你的模样上看很可能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既然如此,这种细致入微、绞尽脑汁的计算到底还有多少意义我虽然并不要求你死前行善,可总希望你对人能有一点起码的公平吧。因为你要活,别人也要活;你把物利钱财稍微看得淡一点不行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家伙从种种迹象上看肯定活不久了,你这样阴毒又是何必呢。
我可能『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惊讶地问:“你笑什么怎么——还笑”
“我是来签那个合同的。”
“那个赔偿条款吗”
“是的。你们的人去园子里催过了。”
他越发不解地皱了一下眉头,吸了口凉气。但他终于支派起旁边的秘书:“你陪这位同志到隔壁去、去谈谈……”
隔壁是一位白白胖胖的人,当他弄明白我就是那个园子的主人时,大白脸马上抽动起来。他好不容易才发起火来:“你们那个老头儿,凶器的事,嗯,你必须负责!必须全面负责!嗯!”
他的火气终于大起来,开始指着我的鼻子,站起又坐下,像一条被烫了屁股的狗:“你必须明白,你的人用枪威胁,辱骂『政府』。”
我笑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政府』’吗”
“我们是国家机构!”
我笑了,不再与他吵了,只请他早些拿出那份表格,说我今天就是来签字的。
“你来签字胡扯!你搞什么名堂”
我说不搞名堂啊,我真的是按你们的通知来签字的。
他迟疑着,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鼓着嘴巴。他极不情愿地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份表格。我简单看了看,拔出自来水笔飞快地签了。我抬起头时,看到了一张非常懊丧的脸。他垂下了手,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瞬间丧失了,盯着蓝『色』的墨汁,咬了咬嘴唇。
长期以来,给我和四哥造成莫大痛苦的一笔账,就这样被我利利索索地结掉。好像我笔尖一挥的那一瞬间把什么给击中了。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园子有一天会成为一块悬在高处的肥肉,引得一些人处心积虑地算计……我的这种抉择是迫不得已的,因为我不想落入别人的圈套,也不想让人『逼』到绝境。最后我还是『露』出了一个田园经营者的精明,那种或多或少的市侩气和商人气——那好吧,就这样吧,让我这会儿不失时机地打住吧,把尴尬和痛心疾首留给别人——那些盯住这块肥肉流着口水的家伙会扑个空。他们想利用我对金钱的欲望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今扑了个空,令我快意。这只是一种机智而已:釜底抽薪。
回到了园子。四哥夫『妇』对我一整天的安静感到奇怪。他们仍然愤愤的,我却没法说明刚刚做了什么。四哥在心里与这片田园和茅屋,还有护园狗斑虎,在深层上已经结为一体。他们像是正在经受一场共同的毁灭;他们对于一片土地的维护和争斗,实际上等于爱护自己的一个器官。我现在很难跟他讲得明白,很难让他理解自己的选择与之深层上的一致『性』。为了这种维护和看守,他在一切方面都毫不松懈,并觉得合理的赔偿是理所当然的:它或多或少标志了一份尊严和价值。
我试图向他讲清:在矿区与地方的一系列赔偿中,老总其实总是与那个秸子暗中联手,每到事成之后两人再坐下来分赃——他们在这个平原上的一切活动,就是由一系列不可告人、险恶而又狡猾的动作连缀而成的。他们伸向我们以及周边村子的手,只是无数次的掠夺和盘剥中的又一次罢了。
四哥惊愕地听着,终于明白过来了。他恍然大悟般地叫着:“啊呀!凶险……”
善良的老人愣怔怔的,久久合不上嘴巴。
《拒绝》
一
也许我们的园子该有一段宁静了,它将在一片安逸中等待自己的黄昏。我会偶尔地、时不时地想到斗眼小焕,想他那一对轻微的斗鸡眼,那副自命不凡的神气。前一段听说因为生意摩擦,一个合作伙伴竟然要追杀他。想想小焕东躲西藏的模样就忍俊不禁。我曾见过他那个反目为仇的伙伴:瘦瘦的,比小焕还要矮小,两眼尖尖,即便在平时也像受到了巨大惊吓一般。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发誓要把斗眼小焕“剐成八瓣”。
其实斗眼小焕不宜于做个富人:关于匮乏与精神之间的关系的那套理论,对小焕起码是完全适用的。只有让他匮乏,让他远离奢侈,他才能活得像人一样——世上就有这一类人,他们只要腰里有了几个钱,就会结构出一段荒唐的生活。眼下的小焕基本上算是贫穷潦倒了,做大亨的尝试已告失败,虽然身边还勉强跟着一个半语子仆人,但那只不过是余下的一缕淡弱的尾音罢了。他通常对两种人的攻击是颇具才分的,一是女人,再就是以前的朋友。他对这二者的攻击痛快淋漓,往往让人觉得既击中要害,又十分解渴。他说玛丽是“馋死人不偿命的婊子”;骂肖明子:“别看一辈子吃着粗茶淡饭,实际上却长了颗邪恶的心灵。”他一再尝试用出『色』的口才去征服别人:善于背诵,能够让一些警句脱口而出,一只手掌像鸟儿扇翅一样在耳侧翻动不停……
园子里的安宁只是一种假设。从矿区回来的第二天,玛丽又开着那辆蓝壳轿车来了。她这次穿了一套庄重的深『色』西装,却仍然掩不住一身风『骚』。她喜欢像时装模特儿那样走路,努力突出胸与『臀』。她告诉,这次是到园艺场去,可忍不住还是要顺路到这儿看看。“很久没见了!”她伸出手,像过去一样微笑:“您瘦了,好像还有点……焦灼”
她大概希望我变成那样吧。我没有搭腔。她自己倒算得上神采奕奕,楚楚动人。看着她,有时会觉得小平原上能够出产这么一位尤物,也着实不赖呢。说真的,她作为一个人而言,也像斗眼小焕一样,极富观赏价值。就像夹竹桃,有毒,几片叶子就可以毒死一头老牛,可它的花瓣仍然十分美丽。
我知道她为什么而来,只是忍住了不说。她也好像早已习惯男人的这种克制和矜持了,悠然自得,一双漂亮的长腿动来动去——用小平原上流行的一句话说,即是个“水灵灵的大闺女”。她长了一张真正的樱桃小口,平时就由它吐出一些言不由衷的假话。我喜欢这样一张小嘴。
“我还是担心你的园子,顺路赶过来看看。”
“真是一个可怜穷人的好孩子。”
玛丽尖叫一声:“哟,你是穷人吗”
“比起你的那一大笔遗产,还有你的老总,我当然算是穷人。”
“真正的富有来自精神。”
“也来自姑娘。”
她瞥我一眼,那微微受惊的眼神在问:为什么
我说:“一个人能和他喜欢的姑娘在一块儿,握住她们的小手,就什么都有了……”
玛丽高高的胸脯急剧起伏,咽了一口唾沫,抚『摸』着桌子……她抿着嘴,满意地笑了。
我却没有一丝笑容,说下去:“握着她们的小手,还要『迷』『惑』:这么漂亮的姑娘,真像一朵花,小脑瓜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邪恶念头”
她愣怔怔的。一会儿,这个樱桃小口咧开了,嘴唇微微上翘,让人觉得有一种难以言传的东西在那儿时隐时现:“你的黑胡茬真浓啊——你这人多么有意思啊!你说话真有意思啊……”
“我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
“可我总想来找你呀!”
“是吗找我干什么”
“找你……”她嗫嚅了一下,“想和你多说一会儿话呗,听你讲话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哦!”
“是吗我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
玛丽笑了:“实际上你狡猾着呢。”
“啊,老狐狸了。”
“你不过是装糊涂罢了,你把别人吸引到自己身边,还装作若无其事。”
“若无其事”
“当然了……”
“你错了。像你一样,我正为这片园子上火焦急哩。”
玛丽连连摆手:“这……不会吧……”
“你总想把这片园子捣鼓到老总手里,这事儿一旦成了,他会给你多少报酬”
玛丽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啦”
“这一点都不是开玩笑,这是钱,是你的命根。”
玛丽的脸『色』马上变了……
二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蛰伏,『色』狼老碡又出动了。不断有关于他的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来,恐怖像细菌一样在空中扩散,弄得人人不安。老碡每一次都成功了,而分局头儿老疙那一伙每一次都失败了。老碡在灌木丛中、在生活区,在一切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臭迹,让老疙追踪,让他像一只猎狗那样嗅来嗅去。午夜里偶尔爆出了枪声,人们都以为那是老疙的人与老碡交火。但事实上老碡根本不给老疙这个机会。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怪物。传说中老疙真的绝望了,真的想把解决老碡的任务交给刀脸一伙。刀脸信心十足,说与老碡虽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一旦接受了官家的任务,就一定会干得出『色』,利利索索地交差。这是平原上都在传说的一些消息,传得煞有介事,有鼻子有眼,不由人不信。
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之后,人们在某村落一处雪白的墙壁上,发现了老碡留下的一幅巨大的『淫』『荡』的图画。图画上竟然出现了老疙的形象。这个官家的缉凶能人在作品中竟然成了一个可怜巴巴的受害者。人们看着那幅漫画想,老碡肯定在这儿花去了不少工夫,而且还有着惊人的艺术天分。人们传说,老疙面对着这一巨幅漫画,气得嘴都歪了。当然他很快把它涂掉了,可是在涂掉之前却是认认真真地拍照取证——连那幅漫画下边的一些杂『乱』的脚印都浇了石膏模型;而且还取了一些土,小心地包起来。据人讲那里面留下了老碡难以祛除的臭气,将留给那些鼻子尖尖的德国犬好好嗅嗅。庄稼人都说,老疙平时对人多凶,可他撅着光屁股的模样还是让人给画到了墙上。
整整一个秋末就让老碡给搅得惶惶不安。矿区赔偿的事情退居了次要地位,因为无论附近的村子还是那个园艺场,都在谈论老碡。老碡特别可憎之处还在于,他欺辱的都是一些真正的弱女子,比如说乡镇企业的女工,刚满一年教龄的女教师,农村少女等等。
就在这极其不祥的日子里,斗眼小焕又领着半语子来了。看来我们的园子再也不会享有安宁了。
他一来就笑嘻嘻的,仿佛逢遇到了极大的喜事:“听到老碡的事情了吧”没容我回答又说:“这家伙是条汉子,是个快手。”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看,几天的工夫就收拾一个,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不留痕迹,不是‘快手’吗”
小焕的邪恶遮掩了他残存的一点同情心,但我知道他倒不见得有多么凶狠。后来他见我不再应声,又涎着脸说:“我想,有一个人交给老碡倒比较合适。”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向半语子讨要什么,半语子赶忙递过一支雪茄。小焕深深地吸上一口:“该把园艺场的那个姑娘交给老碡了。这一对凑在一块儿,会有一阵像样的扭杀。”
我狠狠盯了他一眼。他不理不睬:“玛丽也可以——不过老总的人老碡也不敢碰啊。刀脸那一伙老碡也不敢碰。什么东西碰得,什么东西碰不得,人家老碡心里忒有数。可见这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儿……”
“这个家伙落网的那一天,该处以绞刑。”
“你想得倒好,这样的人还会落网吗这样的人从来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自己收拾了自己。这个人活得真痛快,就是心太狠了点儿。”小焕东瞅西瞅:
“那个拐子告诉我你回了城里。我心里有数,他是骗人哩,想调虎离山。他哪里知道我最『摸』你的脾气,你在这儿等着卖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