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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侃的不欢而散仿佛是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突如其来的记忆,让我一时有些窒息。
“你可不像那种爱出风头的女生,成天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你怎么会被校园暴力呢”我第一次敞开心扉跟丽姐聊我的中学时代时,她很不理解。
“初中生喜欢欺负又丑又愣的,高中生喜欢欺负又美又怂的。这个标准,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我苦笑道。
“不是我对自家艺人的相貌自信,就你这样的还丑你同学都什么眼神啊”丽姐愤愤道。
我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在网上搜了张照片给她看,丽姐顿时噤了声。这张照片是某位老同学传上微博的,一经上传便成了黑粉手中的王牌。这张照片丑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拿到照片仔细研究几秒,才能分辨出上面是个女生。
那是初一我刚进县城时被同学拍到的照片,九月份开学之前我还跟着我爸在地里拔草呢,每天都得在烈日下晒几个小时,可想而知那个时候我的皮肤有多黑。初中之前,我的头发都是我妈给我剪的,她不许我留长头发,也不许我讲究发型。我从来不敢问为什么,因为她做事从来没有理由。所以照片中的我,留着和男生差不多的长短的头发。看着照片上那个又黑又瘦,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的女生,我突然有些佩服我的初中同学们,他们给我取的外号竟无比贴切——“非洲难民”、“乡巴佬”“丑八怪”......
那个时候,我不但人丑,名字还土得掉渣。我讨厌“张翠翠”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暗示着,我一出生就被敷衍了。
我的名字是我妈取的,取完名字他们就把我养在了别人家里,一直到开始读小学才将我接回来。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已经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了。妹妹小我一岁多,弟弟小我四岁,六岁的我出现在那个家里时,更像一个外人。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亲妈教育说要让着弟弟妹妹。我自认为我做得很好,可即便这样,我还是很难得到同等的母爱。后来我才知道,我妈原本是不想将我接回来的,架不住我爸坚持才勉强同意了。
也对,我是吃奶粉长大的,弟弟和妹妹是吃母乳长大的,怎么能一样我妹妹叫张扬,弟弟叫张帆,相比之下我的“张翠翠”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意外。
我妈是个阴晴不定的人,这种性格在对待我这件事儿上实践得无比彻底。有一次,我妈给了我十块钱让我去小卖铺打醋,那天她心情不错,我走的时候她特地喊住我说了句,“买完醋可以买点零食吃。”
我愣了一下,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看着妈妈脸上难见的温柔的笑,我鼻子酸了酸。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一点甜头就感动得热泪盈眶。毫不夸张的说,那一刻,我妈就是让我死,我都不会说一句不。
到小卖铺的时候,那个叔叔说醋卖完了,问我还要不要别的东西。我点了点头,指着柜台上一毛钱一块的那种玉米硬糖说道,叔叔我晚点儿再过来买醋,先要五颗糖。我手里小心翼翼地攒着那五颗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回去一人一个。一路上我蹦蹦跳跳,快乐得像只傻熊。
回到家的时候,一进门我就听到了我妈骂骂咧咧的声音。弟弟妹妹没差几岁,又都是被宠坏的孩子,平时也经常斗气。不用说,两个人打架又惹妈妈生气了。我走进门刚要开口说话,我妈看了我一眼转而面无表情地抢白道,“我让你买的醋呢”
那时候年纪虽小,却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我意识到妈妈在生气。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道,“醋卖完了,下午我再去看看。”
我妈盯着我手里的玉米糖,气不打一处来,冲我大声吼道:“醋都没买到还好意思吃糖!”她越讲越气,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糖扔到了炉子里,边扔边恶狠狠地说道,“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让你吃!让你吃!”
黄色的玉米糖在炉子里化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不合时宜的甜腻。我呆呆地看着妈妈有些狰狞的面孔、有些粗鲁的动作,心皱成一团。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不时瞟我几眼,我不敢抬头,更不敢和她对视,只小心翼翼地低头扒饭。忽而,她扔给我五毛钱,淡淡地说了句,想吃糖一会儿吃完饭再买。我的眼泪落在碗里,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心皱了,就很难再舒展起来了。我心里的委屈和苦,又怎么是几颗糖可以弥补的。
在这样的家庭里,逆来顺受成了我性格的底色。那个时候的我,并没有意识到,逆来顺受的性格可能会让悲剧成为我人生的底色。
我爸也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至少偏心得没那么明显。每次我妈打我或是骂我的时候,我爸都会一如既往地站在旁边帮我说话。虽然,一如既往地阻止不了。
在我读初中之前,我们全家人的过活都拴在那一亩二分地上。我们那边盛产棉花,春天播种,夏天拔草,秋天摘棉花。只要我不上学,这些活便都是我的。下地干农活是我的童年噩梦,被太阳暴晒还是其次的,最要命的是,里面的虫子和蛇。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某一次我拨开一丛草,一条正在蜕皮的黄花蛇正吐着信子盘在那里。我吓得大哭,想跑却迈不开步子,最后还是被爸爸抱开的。我记不太清回家做了几场噩梦,只知道后来一听到“蛇”字,都会手脚冰凉。
噩梦不可怕,噩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天。真正可怕的是现实,因为现实无处可逃。而我的现实是,从噩梦中醒来之后,还要继续干活。不过我学聪明了些,有时候是一边哭一边干活,有时候是一边唱歌一边干活,有时候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干活——反正是要弄出点动静来,因为我希望这些动静能够提醒那些蛇,不要靠近我。
那个时候,好好学习不种地一度是我为之奋斗的终身理想。做了演员之后,不时有导演夸我敬业。他们在夸我敬业的时候,我心里想的其实是,这点苦和我童年吃过的那些苦比起来,都没资格放上台面。
弟弟妹妹是被宠大的孩子,他们怎么受得了这种罪,一到田里就又哭又闹要回家。我妈并不觉得他们不做农活有什么不好,相反她不止一次地跟邻居炫耀,“我家小子和二丫头就是享福的命,一到田里就哭个没完,根本不是做这行的料!”
呵!原来我在她眼里就是个活该受苦的贱命,我就是做这行的料子。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时候自私点儿才对得起自己。
怀揣着“好好学习不种地”的崇高理想,小学时我读书格外用功,初中时如愿考上了县城最好的中学。我庆幸这是一场噩梦的结束,却没有料到这也是另一场噩梦的开端。
作为班上唯一一个从村儿里考上来的学生,作为班里公认的最土最丑的学生,很不意外地,我一入学就被孤立了。一开始只是孤立,但没过多久,我的存在就成了他们的乐趣。
他们会在老师点我名字的时候故意阴阳怪气地喊道“翠花,上酸菜!”,然后看着我在哄堂大笑中面红耳赤;他们会在我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悄悄地踢开我的凳子,然后期待我能摔个四脚朝天;他们会偷偷在我水杯里加料,然后期待我被呛得涕泗横流......中学时代,几乎每个班都有这么一个受气包,她存在的意义在于增强班级凝聚力——哪怕是平时不怎么来往的两个同学,也可能因为欺负过同一个受气包而有共同语言。
而我,便是被他们选中做受气包的那个人。或许,我本可以不这么悲惨。在他们试探性地想要欺负我的时候,我如果再勇敢一点点,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在初中生对女生的审美中,头发短是丑,皮肤黑是丑,穿得土也是丑。无论按照哪个标准,我都能排上号。所以,我毫无悬念地被男生评为班里最丑的女生。丑,成了我的原罪,成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欺负我的底气。以蒋天泽为首的那些男生们,和以赵倩倩为首的那些女生们,他们攻击我的点便是我的丑。
“丑人多作怪!”
“长得这么丑还敢出来嚣张!”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
......
这些都是赵倩倩的口头禅,赵倩倩她们是我们初中女生里为数不多烫头发、画眼影的女生,在十年前那个时代,赵倩倩她们的杀马特打扮就是时尚,就是潮。所以我的“土”在她们眼中格外扎眼,似乎和我这样的人同班就是对她们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