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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清幽,杂草荒蛮,坟头上黄绿重叠,房东老太走走停停,爬了很久才到目的地,她看着这孤零零的老伴儿,叹了一口冷气,把随身的布兜子丢在一边,挥动着自己的拐杖往杂草堆里敲敲打打,顺出一处可以落脚的平地,整理完之后,她走到坟头,徒手拔掉了一些杂草,之后坐在坟前喘着粗气,

“老头子啊,一年没看你了啊。”

房东老太伸出手摩挲着坟头砖,就像手搭在老伴儿的肩上一般,精力充续完成,房东老太从布兜里掏出两个苹果一包烟,撕开包装给坟头点了一支,

“我给你带来两个苹果,知道你爱抽烟,特意给你买的好烟,五十块钱一包,太贵了。”

山风呼呼,衬托出更加寂静,房东老太看着坟前树影摇曳,感觉到了身上阵阵冷风,她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老头子啊,我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这段时间我特别特别的累,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睁开眼了。有些时候啊我也想一觉睡过去就不要醒来了,但是现在不可以了,因为我要当奶奶了,你也要当爷爷了,我们家终于有后了。”

说到这里,房东老太耸搭的眼角掉出了几滴眼泪,又想起自己多年前的提议,哭得更大声了,

“老头子啊,你别怪我,我知道要不是我非拉着你去,你也不会遇到车祸,也不会没了性命,老头子啊,你别怪我,别怪我……”

房东老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哭声在山围之中反复叠加,愈发显得诡异,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停下来,就只是安静的坐着陪着看着,她的思绪很是杂乱,一会儿想起孩子小时候,一家三口出去秋游,一会儿想起儿子领张兰第一次进家的场景,一会儿又想起那天出门前种种不如意,其实后面回想都是在提醒那日不该出门,可是他们当时哪里清楚,即使种种不顺畅都还是踏上了那一班驶向死亡的公交,还是在那刻生死永别。

“这都是命啊,命啊。老头子,我们都敌不过命啊。”

“你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人说话都会脸红,更别提跟人吵架了,那时候啊就想着以和为贵,能忍就忍,可是现在我就是看谁都不顺眼,都想和他吵上一吵,但是吧,吵多了我自己也累啊。你以前总说我脾气不好,老和你吵,老骂你,现在我脾气好了,也不想骂你了,可是你不在了,不过,老头子,你别急,我马上就来找你了,你可要好好等着我啊。”

“我们走了一辈子了,下辈子也一起走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好了好了,这里风太大,我这老骨头呆久了不好,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有啥要交代的,你晚上给我拖个梦捎个话吧。”

房东老太拾起她的布兜子,借助着拐杖一步步离开了,她走得特别特别的慢,走出几十米远又回头看着那座小坟包,预见自己的将来,不,是结局。她的心里已经无处话凄凉,走了很久很久她才顺着山间小道走回了村里,今夜她要在表妹家里借宿。虽然年轻时候也不见得多亲热,但是都到了入土年纪,反而多了一份亲近,两姐妹躺在床上,聊了琐碎的体己话,直到有人先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早起吃过饭,房东老太就要返程回家,表妹热情挽留再住一晚,房东老太还是想走,表妹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的老姐姐,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下回再见就不一定还能再见了,你就多留一晚,陪我多说几句话吧。”

说完,表妹眼泪哗哗,房东老太也被引得难受极了,赶紧回握住,

“别哭,我明天再走,你看你一哭我就想哭,赶紧的,咱俩回屋好好聊聊。”

两姐妹搀扶着彼此进了屋,只有真正的面临同一处境,才会诞生革命友情,当两人都知时日无多,反而更需要彼此作伴。两位老太太坐在小圆桌上,面前放在一盘青枣,两杯热茶,聊着儿孙老小,聊着邻里来往,聊着多年趣事,就像一同回到了二十几岁的岁月,那时刚起步的人生就是所有未知的期许。偶尔有小辈端来点小零嘴,两位老太太笑得皱在一起,互相调侃彼此。

“真羡慕你啊,你看你儿孙满堂,孩子又孝顺,不像我,哎,孤苦伶仃,我也不晓得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受这样的苦。”

“我的老姐姐诶,你别这样说,你看看你进了城,还有一栋楼,和我这农村婆姨不一样,城里人始终是城里人,我在农村呆惯了,粗手粗脚,哪有你活得精细贵气,我才羡慕你咧。”

“我命不好啊,童年被头上的姐姐底下的弟弟欺负,天天拼命的干农活,好不容易长大了,又要把我换婚给隔壁村的徐大瘸子,要不是我胆子大一趟跑了,我可能现在也不在这世上了吧。跟着大家进了城打工,遇见我们家老头子,也算是我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事了,本来想着生个儿子,以后就有指望了,可你看看,那怂货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啊,罢了罢了。看在我马上有孙子的面子上,我也不计较了,这辈子啊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完吧。”

“老姐姐,你说的,谁不是稀里糊涂过呢,谁能摸准老天爷的心思呢,我们就啥也不想,该吃吃该睡睡,然后就都去阎王那里报道。”

“是呀,反正最后都要去阎王那里,我这回还跟我家老头字唠叨,让他等着我呢。”

“我家那口子死得早,我要是去了阎王那估计得和他打一架哦。”

“为啥”

“那死鬼这么多年肯定重新找了别的人,那不得打架嘛,正室和妾室不得你死我活。”

“你这老骨头,还总想这些事情啊。”

“是呀,我每年给他烧纸都得扣下来点,男人啊,不能给他太多钱,有钱就变坏,哈哈哈哈。”

“你啊,贼精。”

两人笑着看着彼此,恍惚回到了几十年前那般纯真,生命的终点与生命的起点因为纯真而成功连接,遁入下一个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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