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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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带起水浪冲击金属制成的船身，初升朝阳下的水纹更加耀眼。
科那所不愧是号称世界最大的交易所，其接待商客的客船便已经能够容下近千人。三层高的船楼俱有栏杆以保障安全，无数房间隔墙而建，以木板与金属格挡的房间私密独立。船上虽然并未有太多娱乐设施，但能够在海心听浪，这对于常年不出海的商人们来说，也是一番极致的享受。
娅嘉站在栏杆旁，望着冒头的半轮炽日，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吐出，彻底享受海风里夹杂着的特有的咸腥气味。
波涛翻滚的海洋、朝光初起的天空、隔空遥望下逐渐隐去的月影……
娅嘉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见到这记忆中早已消逝的奇景。
她原来的世界，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摧残的世界。乱植狂舞、兽禽残暴，地壳改变、天灾无数。即便是有无数幸存者基地与七位天启者为首的众多异能者们奋力抗争，最终也抵挡不了毁灭的脚步。
她是何其幸运啊－－
在整个世界即将毁灭之时，来到了这里。
她是何其幸运啊－－
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界，依然有愿意接纳她的人。
娅嘉望着星辰逐渐隐没、云霞归于蓝白的天空，清晨海水激荡起的干净的咸味充斥鼻肺，净涤了一身的疲累。
然而，所有的美好都是相对而言的。
就和喜剧中总会掺杂些许悲剧一样，即便是多么美丽的景色中，总会出现些许不和谐音－－
“唔……呕－－”
“……”娅嘉疑惑地望向声源，穿着长裙的女性趴在栏杆上呕吐着。
藏蓝长发掩盖下，头顶毛茸茸的兽耳证明她是一位兽人族，只是不知为何用样子奇异的帽子遮挡了左耳。
从娅嘉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她露出的半边苍白的脸色。
“喂……你还好么”娅嘉犹豫地上前，毕竟那样痛苦的神色实在令人不安。
“不要碰我！人类，离我远呕－－”话说一半就控制不住反胃的兽人族少女看上去更加可怜了。
离我远呕……是什么啊……
娅嘉一脸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明明难受到不行还要拒绝别人帮助的少女，暗叹一声。
“赶紧回房间吧。”娅嘉真心建议道，“躺着总是能好受些的。”
既然对方已经把拒绝写在了脸上，那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必要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头离开时，却听见一句隐秘的“谢谢……”
……啊－－自己这种爱管闲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就好了。
娅嘉摊着脸吐槽自己，扶额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蹲下，向兽人少女真心实意地问道，“你有同伴么需不需要我把他叫来或者我扶你回房间”
少女因为晕船的苦痛蹲身捂腹，听见娅嘉的话，她抬头注视这名初次见面就对自己十分关切的陌生人。
等她抬头，娅嘉才发现这个兽人族的女孩竟然有一双湛蓝色的双眸，而左边额角却有拳头大小的不规则形状胎记。
少女属于兽人族强大的感知能力并未从娅嘉身上得到什么负面的情绪反馈，正相反，对方对她全然是心口一致的担忧。
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直白的情感，少女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属于她们种族沉默坚韧的天性使她并不善于将这份无措表现出来，所以她能够回应娅嘉的只有沉默。
长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娅嘉只能当她是拒绝，“那你……”
“镜！”自转角处出现的男人快步向两人走来。
镜
娅嘉因为男人所喊的话愣了一瞬，但看身边兽人少女目中陡然强烈的光亮，便明白两人是认识的。
所以……是名字么
娅嘉顺着女孩起身的动作一起起来。看着相逢的两人，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去，但不告而别实在不符合礼节。便只好站在一边等待说话告退的时机。
“泽大人。”名为镜的兽人族少女向她口中的泽大人提裙行礼。然而这个臣属向主人所行的礼节却在半路被打断了。
“既然离开了大陆就不必做那死板的礼仪了。”男人抬手下按，在镜张口之前做了个阻止的手势，“这里是海洋，是无主之地。如果再恪守大陆的那一套，就显得十分可笑了。”
镜着急地向男人的方向上前半步，还想辩驳，“但是……”
“没有但是。”男人伸出食指立在她的唇前，“你要是坚持要和我顶嘴我就把你扔到海里。”男人笑得和善，完全没有威胁别人的自觉，“要么游回大陆或是直接游到目的地的科那所，要么直接溺死在海里。”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杀气，但在场的两人没人会怀疑其真实性。
“是……”镜下意识想行礼，但在男人的微笑中硬生生停在了一半，这使得女孩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但她还是有礼道，“我明白了……”
镜依靠着兽人的直觉知晓男人是认真的，而娅嘉却完全依靠了战士的本能隐隐感觉到了这个眯眯眼笑的男人是何其可怖的存在。
可怖到……竟然令她掀不起任何反抗的想法。
然而这是不正常的，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她是战士，是只要站在战场上、即便会随时身死也会恣意挥剑的战士！而如今，她却在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前颤抖……开什么玩笑！
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娅嘉颤抖着指尖，将右手伸向左臂的空间……
虽然并不能确定眼前之人是敌是友，但方才因为那男人一瞬的威慑而产生的恐惧，却足以成为她挥剑的理由。
她是战士，她是应当不断战斗的战士！即便是来到异世、没有再身处战场、没有了挥剑的理由，但身为战士的她，也应当为了维护自己身为战士的尊严而战斗！
若是因为恐惧而无力挥剑，那么她也就失去了作为一个战士而存在的理由。而若是失去了对于自己的定位，娅嘉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有信心活下去……
所以，她必须向眼前这个男人挑战，然后拼尽一切……战胜他！
然而，就在娅嘉要取出空间中沉睡的摩尔特斯之剑的前一刻，却是肩膀一重。接着，一股沁凉的感觉从那里蔓延至全身。
罗格借着手掌与娅嘉肩膀的接触，隐秘地施放了一个精神魔法。
清澈干净的魔力将娅嘉混沌的思绪洗涤，终于唤回了她的意识。
“娅嘉”罗格有些担忧地望着已经冷静下来的娅嘉，快速探知了一遍娅嘉的精神海后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忧心娅嘉的状态，那样可怖的精神力暴动，他还从未遇见过。
罗格的一声呼唤，也将另外两人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啊呀，这位小姐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呢。”眯眯眼的男人仿佛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向“脸色不好的小姐”歪头问道，“没关系吧”
站在娅嘉身边的镜也将担忧的目光转来，毕竟对方刚才试图帮助自己，而她也对言行一致的娅嘉颇有好感。
“不……”娅嘉像是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指尖微颤了一瞬，便慢慢收回左手捂上自己的上半张脸，“谢谢，我没事……”
罗格还有些犹疑，“真的”
娅嘉向他肯定地点头，“真的。”
罗格叹了一声，见有外人，也不再刨根问底。便转而向在场的另外两人道，“我名夏允留，这位是我的同伴娅嘉。”自我介绍之后，他才向他们问道，“请问两位是……”
娅嘉精神异动时只有这两人在场，很难不令他怀疑他们与这件事有关。
然而那明显是两人间领头的男人却十分坦然，“啊呀，真是初次见面了啊。”他依然眯着眼睛微笑，单手成掌横在兽人族少女身前，“这位是镜。”他转手按于自己胸前，“至于我嘛……叫我泽就可以了。”
见两人神色未有异态，隐秘画下的精神魔法也没有异动。即便是心中还有些怀疑，但没有什么证据，罗格也没办法再多说什么。
在相互客套行礼之后，罗格便与娅嘉离开了此地。
“夏……允留”在两人的身影消失于转角，那自称为泽的男人缓缓睁开了双眼。碧绿的双瞳宛如丛林深处最鲜嫩的苔草，与面具一般套在嘴角的笑容不同，他的双目却没有一点笑意，“这位身份尊贵的陛下，还真是喜欢在这些方面投机取巧啊。”
夏之国名为姓，小字为名。这种起名方式可真是随意得很啊。
泽半眯上眼，最后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转身向来时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泽大人……”镜欲言又止。
“你喜欢那个叫娅嘉的小姑娘”已经知晓镜想说什么的泽直接点出了她心中所想。
兽人族的少女捏住裙角，嗫喏道，“对不起，泽大人……”
“没关系唷，我可爱的镜。”男人抚摸兽人的发顶，反映了她情绪的尖耳沮丧地低落下来，但女孩却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自己的主人，浅蓝的双瞳中饱含希冀。
这如同幼兽一般的作态令泽轻笑一声，“没关系的，我的镜啊。”
“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尽力为你达成的。”他牵起女孩的手，在指间烙下一吻，“因为是你啊－－”
男人最后的尾音隐于叹息，朦胧的视线中，唯有一人的身影是清晰的。
他拥抱着自己的唯一，站在船头，望着逐渐巨大的海上城市，眯起双眼，再次套上面具的男人看上去万分愉悦。
然而并不知晓这两人真实目的，甚至连他们的真实姓名都没有得到的罗格与娅嘉却是难掩困惑。
“你是说，在见到那个叫泽的男人后与我到达之前，你的记忆是空白的”罗格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娅嘉刚才表达的意思。
那两个人－－一个明显是人狼族，另一个则是她的主人。
人狼是骄傲的种族，宣誓效忠于人狼之外的种族被认为是屈辱，而代表这种屈辱的，则是她们被遮挡或是切去的左耳。
而那个男人却明显是个人类，身为法师的罗格却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点魔力波动。
而这也恰恰是罗格感到奇怪的地方。娅嘉失去了短暂记忆的情况，在罗格的认知里，只有精神系魔法能够做到这一点。然而那个名叫镜的女人却是擅长伏击与暗杀的人狼，另一个却是没有魔力波动的普通人。他们两个，都是无法使用魔法的类型。但埃娜却也确确实实地被魔法作用了……
罗格陷入了思维困境，却又没有合适的理由解释这件离奇的事情，这令他感到十分苦恼。
“而且……”娅嘉犹豫了一下，在罗格询问的目光中继续道，“而且我有意识到，那不是被瞬间抹去的，而是在我清醒之后，逐渐被自己忘掉的……”
就好像，在罗格到来之前，她遇见那男人并为此产生的情绪仅仅是一场梦境。罗格的魔法打破了这场梦，而清醒之后的娅嘉，却自己将这场梦境的记忆遗忘……
“…………”罗格沉默，这种不伤及对象的精神，却能抹去记忆的高阶魔法怎么看都不可能出自一个人狼一个普通人类的手中。
而且，那个人施展这个魔法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让娅嘉做一场梦么
“那你还记得什么”罗格只能抓住最后一点机会，向娅嘉问道。
娅嘉沉默一会，“……愤怒、恐惧，还有……”她停顿下来。
仔细听她说话的罗格追问，“还有”
“…………”娅嘉沉默许久，终于流着冷汗颤声说出最后一个单词，“－－杀意。”
……
沉默，死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娅嘉并不是个易怒的人。这一点娅嘉本人与分割了部分灵魂给她的罗格再清楚不过。在不触及底线，罗格不作死的情况下，娅嘉甚至能称得上是个安静柔和的人。
而这样一个人，既然会对一个刚认识的人产生杀意
沉默的两人对视一眼，默契无声。
那两人不知是否是敌，但，绝非是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