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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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拉巴什到米瑟王国的路途并不遥远。但水路转陆路终究是要耗费些时间，更何况米瑟王国与耐卡不雪山接壤，处于西大陆北境之国的米瑟王国并没有港口，格罗等人想要从海洋直接到达米瑟王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只能另辟蹊径了——

拉塞尔王国是西大陆最为繁盛的国度之一。

东部国境与米瑟王国接壤的国家跨域了大片土地，包括西大陆西北岸海洋的脉尔拉群岛都是它的国土。

与海洋接壤的拉塞尔王国拥有众多海港，位于拉塞尔王国西北的克索纳特是它最繁荣的城市。格罗等人，就此登岸。

五斤多重的熹木鱼在脱水弹跳之间折射着鱼鳞浅红的光辉；十目的鲜鲍翕合肥厚的肉体；八爪鱼的吸盘贴合玻璃壁，在游曳之间移动……

已经习惯了海腥气与颠簸的海面的格罗等人，终于在此地感到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情理而言，格罗等人不应该新鲜克索纳特的景象。

科那所上有诸多海食，种类品况比眼前的高出更多；特比亚斯岛上的精灵以不知名的果实为食，但海洋的水波于他们而言也是不甚稀奇；梅拉巴什的龙族欢喜鲜肉，身为始龙的贝贝丝更是不用餐食便可维持身体耗能。

所以格罗他们才如此惊喜。

在西大陆的西北角港口，拥有喧嚷的渔品集市与讨价还价的商贩。无数装载了海货的载车由此出发，像蛛网一般，同其他各处港口来的载车一起，将它们运送到拉塞尔王国的各个城市。

拉塞尔王国是难得的、处在西大陆却信仰自由的国家，信仰风雨的卡色都族、信仰雷与藤蔓的买马塔亚族、信仰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名为“色色提”的生物的古尔拉族，以及信仰创世神的其他人民。虽然不属于创世神的信仰众多，但其人数其实占不到拉塞尔王国人口的十分之一。也正是因为拉塞尔王国的国民大部分信仰创世神，所以创世神殿并不将它视为敌人；也正是因为国内还有信仰自然的人民，米瑟王国才会与其交好。

是的，拉塞尔王国是难得的，也是西大陆唯一的能够与米瑟王国与创世神殿所在的梵穆教国都打好关系、彻彻底底地站在了中立位置的国家。

中立的、与各国交好的政策令拉塞尔王国成为了西大陆最为安详和平的国度。这是其姓氏为艾哈迈德的皇室操纵了数百年的结果。

如今拉塞尔帝国的王子——卡比尔艾哈迈德是如今拉塞尔王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对于这位迟早要登上拉塞尔王国的国王之位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格罗倒是知道一些他与埃娜之间的传闻。

政治姻亲永远是上层贵族永远玩不腻的把戏，为了链接拉塞尔王国与米瑟王国以及延续百年的和平局面，拉塞尔王国的国王——贾克斯艾哈迈德曾经试探埃娜与露西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米瑟王国的国王，希望令埃娜与卡比尔联姻。埃娜父亲是如何回答他们已经不能知晓，但唯一可知的，便是埃娜绝不可能嫁给卡比尔艾哈迈德。

——不管是以埃娜本人的角度还是以创世神殿的角度来看，这件事都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

创世神殿不可能放任米瑟王国与拉塞尔王国结盟——不管拉塞尔王国的国王怎么说，以创世神殿的立场来看，拉塞尔王国此举都与与创世神殿为敌无异。

可能是作为国王贾科斯艾哈迈德也在之后意识到了这一点，抑或是因为之后米瑟王国之内的政权更迭而爆发的内战，即便是在那次事件的这十几年间，没有再在人前提起过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事宜。

但尽管如此，埃娜阿修雷与卡比尔艾哈迈德订婚的消息还是在两国的上流贵族之间流传不止。

直至——

四年前，埃娜在米瑟王国的大臣们与拉塞尔王国的使团面前彻底让卡比尔难堪之后，这一流言才逐渐平息下去。

“我不喜欢谄媚的家伙。”红色宫装的女孩交叠双手，向站在身前的男孩道，“你的笑容还真是碍眼。”

在女皇与拉塞尔王国而来的使者交谈之时，埃娜对着位于对坐的卡比尔如此言道。

虽说之后拉塞尔国的使者表示这并不会对两国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女皇也送上了道歉的礼物。但谁都知道，那所谓的联姻，是彻底不可能了。

埃娜并不喜欢贵族。

她不喜欢贵族矫揉造作的姿态与礼仪，那些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做出的伪装，不是真心的尊敬，她只觉得虚伪；她不喜欢贵族的高高在上，那傲慢卑劣的嘴脸便是他们的本性，即便是偶尔施舍于百姓的馈赠，也是如此冷漠而可笑。

她不喜欢贵族。

但她是西大陆最大的贵族之一。

所以埃娜才会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身份、厌恶那虚伪的被各种条条框框禁锢、被限制的自己。

但她有着爱着自己的家人。

即便埃娜并不能明了那奇异的情感，但她在之前从未离开米瑟王国、仅仅是在国境周边游荡的原因，也确确实实是因为她的家人。

贵族的规则与家人的爱一样，是将埃娜囚禁在“米瑟王国的亲王”这一身份的枷锁，只是对埃娜而言，其两者性质略有不同罢了。

而今，露西有了能够依赖、值得依赖的利盖尔公爵，埃娜也能够彻底抛下自己身上的锁链，奔向自己一直向往的自由。

埃娜蹲下身，地摊上的贝壳饰品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埃娜捡起一条项链，也正是它最先吸引了她的目光。

自然形成的粗糙纹理上有奇异的花纹，最大的贝壳底色白中带黄，最为温和的嫩黄色上有浅青与湛蓝的斑纹，两边细碎斑斓、形态也不甚相同的壳类将其承托。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饰品，但它绝对称得上美丽。

埃娜将其托举，蓝青草浸染变色后的细绳将它们连接，只消一眼便可知晓这是只有手工才能做出的东西。

“这个。”埃娜指着项链，操着一口不甚熟悉的拉塞尔国的口音向摊主的女孩问道。

穿着拉塞尔国民族服饰的小姑娘扎这羊角辫子，听见埃娜的问话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埃娜能从女孩换牙时的牙缝中看见她的舌尖。

“十个铜币，姐姐。”小姑娘比了个“十”的手势，“这是我姐姐一点点编出来的，是这里做工最好也最漂亮的链子了！”

并不是为了抬高价钱，这个拥有着和大海近似颜色的眼瞳的小姑娘眼里是带着炫耀意思的纯粹快乐。

埃娜并不清楚此地的行情，但这比之米瑟王国境内而言已经是物超所值了，更何况眼前的小姑娘也不像是会哄抬价格的样子。虽然小姑娘卖的贵一些，埃娜也不会太介意便是了。

爽快地交了十个铜币，在小女孩“谢谢姐姐”的背景音中，彻底得到了这条项链的埃娜牵着项链的线头绕到峡音身后，一句低声的“先不要动”之后，她将项链缠上了峡音的脖颈。

“果然……”将项链绕好之后的埃娜背着手转回峡音身前，叹谓着将话音补全，“很适合你。”

那最大的贝壳坠在锁骨之间，嫩黄的色泽点缀了峡音苍白的皮肤，那奇诡的纹理在这个宛若白纸的女人身上添了一抹颜色。

埃娜说的没错，这确实十分适合峡音。

红发的女孩牵起她的手，满意地向其他人早已经走远的方向赶去。

埃娜一直牵着峡音的手，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

只是因为，不安罢了。

埃娜对于峡音在自己身边这件事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峡音是她在梦中才第一次见到的爱人，朦胧的、模糊的爱人，即便她与峡音已经有过交谈，即便峡音确实如她所言不将她与艾特利斯混淆。但埃娜总有一种不安感，对“峡音在我的身边”这件事有着不安感。

也许是因为活了太长的时间，也许是因为看穿了太多的过往。峡音身上总有一股虚幻感，将自己与周遭的一切隔离开来的虚幻感。

峡音像云。

像漂泊于天际的、飘渺无踪的云。

埃娜害怕，害怕她终有一日像浮云一般散去，害怕她终有一日像浮云一般离她而去。

毕竟峡音已经经历了万年，阅历、经历、眼光都比她高出太多，她除了艾特利斯转世这个身份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峡音将目光停留的呢

每每思及这个问题，埃娜总有一种恐慌。尽管她也明白，峡音并没有将她当作替身，也没有将她的存在与自己的诺言侮辱。但埃娜还是害怕，害怕峡音觉察到了她幼稚的情感之后，认为她不符合她的所想，便将她抛弃。这种没有来由却持续不断的恐慌将埃娜吞食。所以，她才无时不刻的挽住峡音的手，不给她任何逃离的机会。

就当，这是她耍的一个小手段吧。

尽管不明白这种行为的出发点是不是所谓的“爱”，但对于埃娜而言，峡音确确实实是她此生最为特殊，也最为重要的存在了。因为峡音的存在对埃娜而言便象征了一种自由，一种、通往皇宫城墙之外的世界的自由。

她将峡音牢牢抓住。

她将自由牢牢抓住。

这种没有来由的表意，被埃娜紧紧抓住，不给她留下任何逃脱的空袭。

所以，在峡音带上那条贝壳项链之后，埃娜才如此愉快啊。

这种，天上的浮云落于大地，最终被她装入贝壳装饰的玻璃瓶中的感觉，实在是令埃娜愉快。

她抓住了云。

她抓住了自由。

她抓住了自己的峡音。

这对于埃娜而言，是最值得欢欣鼓舞的一件事了啊！

而对于埃娜的情感，峡音知晓吗

当然，是知晓的。

被牵在埃娜身后的峡音只能看见她的背影，近千年都没有剧烈运动过的身体想要跟上埃娜的脚步还是有些勉强的。但她除了略微加重但不足以引起他人注意的低喘之外，再没有了任何的表示。

就和埃娜想的一样，峡音经历得太多了，也明白了太多的事情了。

所以，埃娜如此孩子气的表现自然早已经被她看在眼中，也早已经明了了埃娜的心意。

她当然看出了埃娜是如何珍视自己，那一直牵住自己的手掌、在危险到来之前下意识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背影便是证明。只要认知到这一点，便足够令峡音喜悦了。

就像她所言，她已经等待太久了。

如果不是有艾特利斯的魔力存在，如果不是在这万年间有伦德斯特的陪伴。峡音怕是早已经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而等待，怕是早已经忘记自己在等待什么了吧

但事实上，峡音已经忘记了。

她忘记了万年之前艾特利斯的相貌，也忘记了他们之间是如何相识。

她忘记了艾特利斯是为何而死，也忘记了自己与天罚神之间的契约究竟是何。

但唯有一件事情，是清晰而执着的，是值得她坚持，是支撑了她万年时光的。

——等待奇迹。

等待神明展现的奇迹之下回归的艾特利斯。

峡音坚持了万年的信念，只是如此直白而浅显罢了。

所以，不管是谁。

不管艾特利斯转生为谁。

龙也好，精灵也好，人类也好，兽人也好，鲛人、地精、矮人都没有关系，男性也没关系、女人也没关系！

只要他回来、只要“奇迹”出现，再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这是峡音坚持了万年的唯一信念。

所以，只要埃娜对她重视，埃娜对她还有喜爱。对于峡音而言，便已经是足够。

因为啊，不管是此刻的她也好，还是在那万年之间的她也好，都是因为有她，所以才存在的啊。

峡音知道，自己万年之间的时光没有白费，这便已经是足够。

她知道，埃娜那直白而浅显的深情根本无法掩盖。

所以，只是孩子气些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神明愿意将她还给她，这便已经是属于她的、最大的恩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