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银鞍白马度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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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郊外的罗庄，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姑娘，手上拿着才从荷塘中摘下来的大荷叶，在那片桑树中，焦慌地跑着。

那枚荷叶被她顶在头上，以作遮雨之用。

这雨来得好突然啊，自己正采着桑叶呢，呼啦啦就下起雨来了。

撑着这把荷叶做的伞，好容易到了家，只见一个驮背老妇人倚着门，见到落汤鸡似的小女孩，笑骂道：“快进来换了那湿衣衫，若着了风寒，回头喝药又要哭鼻子了！”

“我身体好得很，才不会病呢！”少女娇俏的脸上，还挂着几滴透亮的水珠，虽这么说着，手上还是接过了老妇人递来的干棉巾，一面擦着发，一面往里间走。

那里堂正端坐一个紫服公子，约莫二十岁上下。

少女进来，看到这公子，遂放下手中的棉巾，问：“烨哥哥怎么来了”

但见这位公子高束着额发，眸子似晴天一样，湛蓝湛蓝的，好看极了！

他站起身来，从少女手中接过棉巾，亲自替她擦拭着被雨打湿的长发，柔声道：“我都来了许久了，婆婆说你出去采桑叶，便只能在此等你。”

他像是责备，又像是疼惜，“宝儿若还不回来，我便要错过晚膳了。”

少女沉醉在他的大手掌中，笑嘻嘻回道：“错过晚膳又如何，我们罗庄的饭菜不比你们卢府的差。”

“赶不上晚膳是假，”公子弯下腰来，凑近少女，看着躲在面巾下的她，像一只衔蝉，“想你是真。”

蓦地听到这般轻柔的情话，少女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她僵直着身子，似乎不信自己的耳朵，问：“烨哥哥，你……你说什么”

“我都有三四天没见你了，”他说得那般云淡风轻，又那般自然而然，“自然想你。”

面前的公子，肌肤细腻如玉，当有义气素生之相，听闻当年烨哥哥遭了一场大火，好在这脸终究是治好了，不然这么一副绝佳皮囊，若遭毁，岂非可惜。

“宝儿”见她盯着自己看，似有些痴，少年轻轻在她鼻梁上刮了刮，“看着我做什么”

“烨哥哥好看，难不成还不许别人多看一眼么”

“当然不许了，”凌烨将棉巾从她头上拿下来，“只允许你看，别人不行。”

少女咧嘴甜笑，她的烨哥哥一直都这般温柔谦善，像极了从前京畿的那位卢家十二郎。

是了，烨哥哥也是卢府的人，彼此之间心性自然是相通的。

只是可惜那位十二郎，闻得其生前之人品当为京中一绝，长情痴情处，更使人望尘莫及。

当年卢家十二郎和沐家小五一道殉在了丹城，尸骨回朝时，举城迎之，场面空前。

便是当今圣上都亲自出得皇城来，倒履相迎。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此情至深，实叫人殊为不忍矣！

婆婆端着刚煮好的姜汤从厨房出来，看到公子还在，忙催促着：“卢公子啊，还不早些回去，怕是忘了上次你六姨姨的罚了吧！”

“果真呢！”少年这才醒神，忙将棉巾放桌上，“我得先回去了，宝儿你等我，明日带你出去玩，婆婆我走了！”

话还没说完，便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婆婆将姜汤递给少女，说：“宝儿，先把姜汤喝了。”

“好。”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少女忍不住笑了。

到卢府时，天已经黑透了，少年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了些。

此刻他正站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门。

府门轰然打开，只见门口站着个同少年一般年纪的女子，见到她，凌烨恭敬地行礼道：“六姨姨安好。”

这六姨姨原是沐忠平大司马的副将孟澈之女，当年副将蒙冤而死，好在这沉冤终得昭雪，朝廷重新复了孟家府邸位分，六姨姨却说在卢府住惯了，不愿来回挪动折腾。

凌烨倒是很欢喜六姨姨能留在卢府，只是……

但见她手里拿着那把戒尺，凌烨便忍不住朝后缩了一步。

“卢凌烨，你还知道回来啊”

“六姨姨，我去罗庄看宝儿，被雨绊住了脚，这才回来晚了。”

“卢家的家规如何说的”

“申时之前，不可不归家。”

“现在几时了”

“已过了戌时。”

“那是不是该上家法了”

他忍不住捂着屁股，前几天因着偷偷溜出府去看宝儿，被六姨姨抓住，才给打了二十大板，还没好全呢……

凌烨转而笑着，走到女子身边，“六姨姨，你看我前几天被罚的还没好呢，您要是这回再打我，那这屁股就真的不能要了。”

女子忍不住笑：“我当你忘了才挨过的罚了呢！”

“这怎么能忘，你看，我屁股真的还肿着呢！”少年说着作势要掀开自己的衣衫。

女子忙拦住他，脸有些绯红，道：“行了行了，我不罚便是了。”

“多谢六姨姨！”

“可用了晚膳”

他故作委屈，“还没呢！”

“合该饿死你，”女子嗔笑，“给你留了晚膳，快去净手用膳罢！”

“多谢姨姨！”

少年说着，往正厅而去，心内想着，下次去看宝儿，一定得早些回来，偏生每次去罗庄，都会被六姨姨逮住，当真倒霉。

他这位六姨姨，年岁同自己一般大，辈分却偏多出一截。

说起来，还是那些长辈当年犯迷糊，让他唤这个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子姨姨。

正经说起来，这辈分立得根本没甚么道理啊！

“六姨姨，那是什么”少年看到女子手上拿着一个锦囊。

“今日沐府送过来的，说是五姐姐生前之物，让等等去祠堂烧了。”

“五姨姨生前之物如何现在才找出来”

“许是放在不易察觉的地方了，”她将锦囊打开，里面竟然有一小尺鲛绡，“这是什么”

少年放下碗筷，凑过来瞧：“我听二姨夫说，这好像是当年一个通判给五姨姨的，像是吉祥符之类的物件。”

“是么可五姐姐终究还是……”她正说着，打开鲛绡，上面写的字，让她缄住了口。

“可写了什么”

“没什么，”女子又将鲛绡放回去，“待会我便拿去祠堂烧了。”

将锦囊收好后，她提起筷子给少年搛菜，嘱咐他多吃些。

今日饭桌上有新鲜的雪蛤，凌烨想着明日叫人做好了带去给宝儿，六姨姨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只说：“这雪蛤是大内御赐的，只给了这么些，你若给了旁人便再没了。”

“那我这份便留着，明日送去给宝儿，她定会喜欢。”

女子眉尾不自觉上扬了一下，问：“你很喜欢哥舒吉宝么”

“我小时候见她，便觉得可爱，没成想越长越可爱，”少年吩咐人将那盏雪蛤好生收起来，“自然很喜欢了。”

“有多喜欢”

“嗯……”他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大约就是，想娶她做妻子那般的喜欢吧！”

筷子“叮”地一声掉到了地上，少年忙起身帮忙将筷子捡起来，“姨姨怎么了”

说着，少年吩咐下人重新换一双筷子来。

“不必了，”女子站起身，“我有些累了，你用完膳早些休息，不必来请安了。”

晨昏定省，早晚请安，是卢府的规矩。

少年跟着走上来，神色紧张：“六姨姨可是身体不适我吩咐人叫郎中来看看罢！”

“不碍事，”女子笑着，尽管这笑瞧起来甚是勉强，“你明日不是还要去看宝儿么也该早些休息了。”

“是。”

他目送六姨姨离开，从前只要自己提到要去罗庄，必定会被她驳回来，怎的今日还……

少年郎只知银鞍白马度春风，肆意向钟情的女子挥洒情思，却不知，自己早已乱了他人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