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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已经下来，沈老爷不得不放人。沈月妆去前厅向二老行了礼，看到沈夫人哭红的眼后又重重地多磕了两个头。
宋曦和沈月妆是先皇周武帝御赐的亲事。宋家战功赫赫，婚事由不得自家做主。宋曦的母亲是先皇的妹妹长公主，大嫂是穆王爷家的长女平成郡主。为了制衡，他这个幼子的婚事自然不会再和皇室结亲。
除夕夜群臣宴上，周武帝满是枪茧的手捻着花白胡须笑道：“朕近来听闻沈尚书家的独女快满周岁，生得聪慧可人，不知可取了名”
沈尚书起身回道：“回禀陛下，取了‘月妆’二字。”
“月妆……”周武帝思忖道：“西月东落天未曦……月下西楼，东方未曦……名字倒是和朕的曦儿很是般配。”
沈尚书忙道：“微臣惶恐，不过是臣见幼女出生时明月高悬胡诌的名字，万不敢同宋小公子的名讳相提并论。”
周武帝笑道：“沈尚书哪里的话，朕的小外甥过了今夜就满五岁了，刚巧两位爱卿都在，朕想做主给这对儿女结门亲事，不知两位爱卿意下如何”
坐在上位一直没开口的宋岩起身回道：“陛下指的婚事自然再合适不过。”
沈尚书也道：“全凭陛下定夺。”
周武帝饮了口酒，笑得开怀：“既然如此，朕明日就给这对儿女下旨赐婚！冯安——”
“老奴在。”
“把朕昨儿刚得的那对华衡白玉佩取来，赐给这对小儿女，就当是朕给他们的定亲信物了！”
外面钟声乍响，烟火漫天，鞭炮声声映着满堂花灯。
刚满五岁的小宋曦安静的坐在长公主怀里。没被鞭炮声吓得捂住耳朵，也没抬头看漫天璀璨的烟花，只举着刚拿到手里的白玉佩问：“这是什么呀娘亲”
“是舅舅给你和沈家小妹妹的礼物。曦儿收了这个玉佩，沈家小妹妹以后也是我们家的人了。”长公主捏了捏宋小公子糯米团似的脸蛋，柔声道：“你要保护好她，白玉太脆了……”
宋曦重重地点了点头，甜甜一笑：“娘亲放心，曦儿一定会保护好它！这块石头这样好看，曦儿一定不会让它摔了！”
除夕夜过后的第二日，沈家的千金周岁礼上抓到了一把木质的短剑，急得奶娘慌忙把剑从她手里抽走。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这可不是您这金玉般的人玩的东西，来来来抓这个！这个好……”
说着便把绣线、尺子、脂粉钗环往她跟前挪了挪。
粉玉琢成的小孩却只盯着那把被收走的木剑咯咯笑，脖子上戴着的白玉佩随着身体不时晃动。
对外人来说宋家满门忠烈，宋曦是文武卓绝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是丰阳城姑娘们日思夜念的小郎君，是所有人梦里的长安月。他们二人是先帝赐婚，门当户对，是桩绝世的好姻缘。但于沈月妆来说却不是。
她爹爹是礼部尚书，是万民的礼法表率。她是沈家的女儿，规矩行事本就比都城其他世家的姑娘多，再加上沈府和宋帅府结了亲，因此爹爹对她的要求也更加苛刻。
她自小养在深闺，若是只做个万事不知、贤惠大方的糊涂美人儿，无知无觉地过一辈子也就罢了。偏生遇着个好老师，自小便把她当男子来养。教她诗书礼乐，也教她骑射御数。
让身处暗夜的人窥见光，给满心绝望的人遥不可及的希望，没有比这更残忍的事了。
两年前她偶然看到宋曦写的《苍山月赋》，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从她古井无波的内心窸窸窣窣地冒出头，像是无尽暗夜里突然出现了一点星光，它看起来离你那样近，近的好像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然后老师告诉她，不久前宋家通敌叛国，宋曦死在了长辛之战。
微弱的光才闪了一下，就坠落成了一捧灰。
后来，她的爹爹为了守诺不愿退婚，带着妻女归乡。宋家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圣旨判处的是满门抄斩，也就是说，等二十七个月的守孝期过后，她要依照婚约嫁到宋帅府，再按照罪名被处死。
再后来，驺虞军昭雪。她的爹爹连夜去往丰阳宋帅府悼念，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她大婚如期举行。永乐十年春，嫁给一块牌位终老。
……凭什么。凭什么！
对于这些人来说她到底是什么一件摆着好看的器具给世家女子竖起的礼教标尺还是拿来做道德丰碑的垫脚石可以随意处置她的生死，任意置换她的归属！
从头至尾只告诉她结果，告诉她应该听话照做。没有任何人征求过她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
愿不愿意嫁给宋曦愿不愿意为没见过面的夫家赴死愿不愿意守着一块牌位终老愿不愿意被所谓的女子礼教禁锢在咫尺天地！
没有人，从来没有人问过她！
她不是器具，不是标尺，她是人，是有血肉有思想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不是谁的装饰物！
……她不愿意。
可是她没得选。
她轻功那样好，却飞不出困住她的高墙。
幼年她每晚都在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她长了翅膀，拼命振翅想要穿过面前的高墙，但那堵墙也随即变高，无论她怎么往上飞，都越不过去。
后来她太累了，再也挥不动翅膀，从空中坠落，下面是黑得望不见底的深渊。
恍惚间面前的高墙不再是青砖石瓦，她从中看到了沈老爷，天子绣金线的袍边，礼教戒律，华衡白玉佩……
梦里她不断哭喊，不断下坠，离头顶那点天光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看不到东西，再然后听不见声音，最后被黑暗完全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