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陆寄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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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之前的陆寄洲是大院里阴暗中滋生的藤，大人们忙着生计，忙着孩子的一日三餐，忙着茶余饭后唠着家长里短。白日里碰见蜷缩在过道里的陆寄洲，皆闭嘴匆匆而过，尽量避开紧闭的门内漏出的歇斯底里。
初时还有人递给小陆寄洲一块面包，一盒牛奶，等被门后破碎的声音指桑骂槐般问候一家子，隔日再见时陆寄洲身上明显的青痕，大人们都很忙，谁也不愿再趟这一摊子浑水。
大院的孩子们忙着上学下学，忙着跟着各位老大在院里搅得鸡飞狗跳，他们听着大人的话远离着阴暗的谩骂与能招致祸端的陆寄洲。
十岁的秦宝月从烟雨弥漫的古镇，搬到阳光明媚的小城，见人总笑得温婉娴静，动静皆似云墨入画，她从身旁走过周围空气中都染上淡淡的香气。
大院里平日招猫逗狗的皮猴子，推搡着一步一步跟在后头，谁也不好意思走上前问候。
宝月第一次注意到陆寄洲是在刚来的第二天傍晚，林悦薇奉命带着秦宝月不情愿地给她介绍大院的孩子们，宝月带了一兜糖果，林悦薇介绍一个，她便点点头笑笑，然后递给他几块糖，最后连刚会走的孩子都被抱来跟宝月认识。
等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被叫回家吃饭后，秦宝月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人背对着坐在不远处秋千上的陆寄洲，她多看了几眼，问林悦薇那是谁。
林悦薇嘴里正费劲地嚼着一块牛皮糖，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撇开头说：“那个你离远点，大院的孩子没一个愿意和他玩的。”
宝月又看过去，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暮色下，有些迟疑。林悦薇见她往那看，语气暗含警告：“你离他远点吧，到时候惹上事儿来别说我没跟你说。”
宝月看着林悦薇郑重的样子，觉得好奇又好笑：“能有什么麻烦他打人吗”
打人林悦薇也不知道，她刚来的时候也问过，甚至主动去说过话，但那小孩木木的，只拿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她只觉得害怕，后来大院的孩子都说不能和他玩，玩了他家会有怪物出来吃人，她便见他就躲得远远的。
等回家问妈妈，妈妈也只叹气不说话，被她问烦了，只说离着他家远点的好。现在秦宝月又来问，她将嘴里的牛皮糖嚼得能黏住嘴，含含糊糊地领着宝月回家。
宝月走了几步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跟回头朝这边看的陆寄洲对上眼，面色透着不正常的白，头发有些长有些乱，只一双眼睛在暮色的映衬下漂亮得不像话，她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片湖。
回家林悦薇便跑到楼上补作业，林芸在客厅边看电视边择菜，宝月回屋在三楼卧室的窗前看了一会，下楼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纸包赵兰君给她带的莲子红豆糕。
林芸一门心思看着电视剧里悲情的女主角，没注意到她下来。宝月轻轻关上门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鬼鬼祟祟，心跳不免有些快。
等下来时，大院里满是烟火温馨的味道，而那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略显肥大的衣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天空发呆。
宝月离他几步远时清咳一声，那小身影一僵。宝月在他身旁蹲下，看他低下头不说话，也不看她，手却紧紧地抓着身下的台子边缘。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
宝月蹲了一会觉得不好直接给他东西走开，想起前世哄弟弟妹妹说话时的场景，想哄着这个沉默的小孩开口说说话。
陆寄洲紧紧地抿着嘴唇，想着自己不说话她一会儿就会想和以前的那些人一样走掉。
宝月不知道他的心思，刚才下来全凭着暮色下他望着她时的那个眼神，仿佛外界的热闹与他并不相干，小小年纪透着一股子苍怆悲凉。
她想着自己在这现世也算是孤身一人，前世种种时不时在梦中重现，午夜梦回她只觉内心一股无法排遣的凄苦无力。
幸而如今的生活安定简单，现世的亲人呵护备至，才不至让她被那些难忘的苦痛击倒。这样想着，她倒觉得两人在某种意义上有些相通之处。
等了一会，宝月见这小孩只是低头坐着并不理她，她蹲得脚有些麻了，只好把那包小糕点递过去说：“今天糖都分完了，我拿了一罐这个给你。天要黑了快回家去吧，不要自己待在外面，不安全。”
见他不接，她只当这个小孩腼腆不爱说话，将纸包放在他手边起身离开。
陆寄洲看向那包糕点，隔着油纸也能闻得到那股香甜，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宝月的身影。这么热的天她仍是穿着藕色长袖的衣服，衣摆长至膝盖处，覆在白色的棉裙之上，楼道里的灯光柔柔地裹住她的身影。
陆寄洲低头看向那包点心，抿了抿唇。等月色温柔地铺在身上，陆寄洲拿过纸包放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回那个家。
去云城第一中学报道时，宝月特意换了浅灰色格子收腰长裙，换上秦恪礼带她买的白色帆布鞋，将长发编起来，秦恪礼请了假陪她去学校，路上交代她一些注意的事项。宝月认真听着应了下来。
走之前秦恪礼不放心地叮嘱她：“薇薇比你低两级，放学你们一起回家。以后你林芸阿姨会顺路送你们，她在初中部教学，有事你可以去找她。还有，不认识的人不要同他讲话，路上我跟你说的那些地方不要去。记住了吗”
宝月点点头，回去的路上碰见几个大院的孩子，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她笑着打了招呼继续往自己教室走。
高年级的男生问刚刚和宝月打招呼的人问：“致哥，那谁呀长这么漂亮，几年级的怎么不穿校服”
宋云致挥舞着手中的扫帚说：“我爸一朋友的女儿，赶紧扫地，管那么多。”
秦铮周末被压着上完兴趣班，回来听奶奶打电话说着老宅，还有秦宝月，他忙着补作业没心思听。结果上学路上就听大院的孩子在谈秦宝月的事情，说她怎么怎么白，怎么好看，说话又怎么好听。
又有人问他：“秦铮你跟秦宝月都姓秦，你们是亲戚吗”
秦铮不爽，他怎么这么多杂七乱八的亲戚。
陆寄洲背着书包跟在人群后边，那包点心被他小心翼翼地藏着，他一个一个吃的认真仔细，香甜的味道有些让人上瘾。
早饭仍然是碗凉粥，他烧了热水兑成温热的，就着点心吃完，确定没留下残渣在桌上，将剩下的几块包好放进书包去上学。
他不自觉地想要知道有关秦宝月的消息，觉得单单听到她的名字这一天也轻松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