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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瑾言压根儿没理我，电梯门关上，凝固般的灯光照着他往下降落。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想着被我迅速挡住的那个电脑桌面，从我腰间泄露出来的一点图像看来，那是一个人的照片。
被我挡住了大部分的脸，隐约露出优美至极的脖颈线条，还有温柔生长的脸颊骨骼，耳朵的下面小小一点雀斑——那是他熟悉的人。
如果只是一个明星或者网上下载的壁纸，我不会那么恐慌地阻止他看见。
这是我的秘密，不希望他发觉的秘密。
然而，他偏偏发觉了。
贺瑾言将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相册，在里面寥寥可数的照片中扫过，目光定在一张不知什么时候拍的沈行知照片上。
他将照片点开，点击耳朵下面的脸颊放大，再放大。
小小一点雀斑，在温柔优美的带笑脸颊上，依稀可见。
泄露的天机，无法掩饰的真相。
......
贺瑾言走后，我的精神十分亢奋。
我回忆着那一刹那被照亮的贺瑾言的面容，整个人沉浸在那种洞彻黑暗的光芒之中。
我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拿着笔，对照着自己在车上画下的歪歪斜斜的草图，开始完善自己的设计。
凌厉而灿烂的，肆意而高贵的，漫不经心而惊心动魄的。
黑色，接近黑色的墨蓝色，接近黑色的深灰色。
金色，繁复华贵的金线，重叠使用的金线蕾丝。
黑色裙摆上金色的线条游走，大面积冷色调上唯有一线灿烂连成鹰隼与猎豹，破开惊艳的焦点。
橄榄与月桂自天鹅绒裙摆下面蔓延攀爬，却被冷峻诡秘的黑色压在一角，只透露了隐约的亮色。
纯黑的裙子压在全身，黯淡得如同黑夜，只等走动的时候，裙摆随风泄露里面气势逼人的金线刺绣。
过度亢奋的大脑一刻也停不下来。
窗外天色蒙蒙发亮，我喝光了贺瑾言给我拿的那瓶水，将最后一件黑色丝绒与黑色蕾丝拼接的裙子完成雏形后，终于熬不住了，直接倒在客厅沙发上就睡着了，连走到房间里的力气都没有。
我是被手机铃声唤醒的。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电脑旁边，抓起自己的手机，痛不欲生地按下接听，声音如同游魂：“喂……”
“你设计图还没交，今天要赶紧交上去了。”
陈姐的声音有些焦急。
我揉了揉快要炸裂的头，“陈姐，我马上把稿子送过去给你。”
“那你尽快啊！”
我飞快地拷出昨晚的作品，然后赶紧换衣服出门。
我飞奔去地铁，可惜昨晚实在太累，到现在不过睡了两三个小时，跑了两步差点晕倒，只能扶着头慢慢地走。
到工作室时，物业正在地下室抽水，鹿萌蹲在那儿看着。一回头看见我来了，鹿萌立即弹跳起来，蹦到我身边：“沐沐，你真是强人啊！这么多的衣服，你居然能全部抢救回来！”
“哈……是啊，有几个衣架确实有点重。”我说到这里，赶紧朝外面看了看，发现停在那里的贺瑾言的车子已经不见了。
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带着怪怪的腔调：“是啊，我们都要向苏念沐学习呀，每晚在工作室加班加点，尽心尽力，真是十佳实习生呢，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她送个锦旗”
我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个一直跟着苏珊珊的姜秋。
苏珊珊的声音远远传来：“姜秋，你的设计图交了吗没交的话赶紧啊，还有空在这儿磨嘴皮子。”
姜秋诧异地回头：“来了来了。”
我更诧异，没想到平常有事没事就刺我一下的苏珊珊，今天居然没和我做功夫，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这也不关我的事了，苏珊珊不针对我，我简直是谢天谢地了。
所以我转身就开了电脑，打开u盘审视自己昨晚的设计。
昨晚画得简直入了魔，今天看来也令自己惊叹，怎么就能设计出这么好的衣服呢每一件都这么完美，简直爱不释手。
沉浸在幸福中的我择取了完成度最高的一件，黑色丝绒复古长裙上绣金线猎豹的那张，然后打印出来签字，取过硬纸做的设计图护套装好，送上楼给顾廷宇。
顾廷宇接过我的设计图，一眼瞥到我的手背，问：“你的手怎么了”
我看了看，说：“昨晚不小心弄破了。”
“是抢救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吗”
顾廷宇随手将设计图放在窗边，那边一叠一模一样装着硬纸护套的设计图正堆成一叠。
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去看我的手。我有点不好意思，将自己的手缩回来，说：“是啊，我当时有点急，就在墙上蹭破了。”
“那你可要好好恢复，设计师的手也是很重要的。”他笑着端详我的憔悴神情，“给你放两天假，回家休息吧。”
“谢谢老师。”
我简直是意外之喜，最近太累，正想请假呢，就主动给我放假了，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我下楼开心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鹿萌问我：“明天会来吧”
“可能吧。”
“其实明天不要紧，但后天可一定要来呀！”鹿萌神秘兮兮地看看周围，低声说，“我听说，后天element.c的亚洲区负责人到访我们工作室，到时候我们的设计作品也会一并送上给他们看的。”
坐在旁边整理资料的魏华听到了，也凑过来，问：“前几天的报道你们看了吗安诺特集团已经和element.c在谈收购啦，如果成功的话，element.c再经营几年，说不定也能跻身世界顶级的品牌了。”
鹿萌一副行业中人的模样，说：“品牌什么的难说，但是我知道element.c里面那个新设计师阿方索，本来说因为风格不合所以要离开的，结果现在很有可能被转聘到安诺特下属的donnakaran去，也有人说可能是celine，哇，简直是一步登天啊！”
“切，一个20多岁的新锐设计师，celine能要他吗”
“伊夫圣罗兰十七八岁就进入dior了好吗你得允许这世界存在天才呀！”
我笑着听他们斗嘴，一边拎着东西朝他们挥手：“我先走啦，后天见。”
“拜。”鹿萌朝我挥手，然后继续与魏华斗嘴。
昨天刚刚下过雨，今天天空阴暗，风越来越大。
我见阳台上的窗帘被风吹得打横飞起，便走到阳台上去关窗户。
在家里这么百无聊赖地呆了两天，感觉自己活力满满。
结果，休假回来，我到达工作室，发现今天大家的神情都在紧张中带着压抑。
我这才想起，前天鹿萌和自己说过，今天element.c的人会过来。
element.c亚洲区负责人卢思佚是个气质不错的美籍华裔中年男，身形瘦削，举止利落。
“大家都知道卢思佚是我的老朋友，他的品味与时尚触觉令我十分敬佩。今天是你们的月度审核，评审方法是——你们本次上交的设计稿将由我和他给你们评审打分，占12的分数，之前4周的总成绩占12。分数相加之后，排名最后的一位，淘汰出局，即日离开工作室。”
顾廷宇宣布了月度审核的评审办法之后，几个平时表现较差的实习生如姜秋等，神情都是忐忑不安。
陈连依在电脑上计算着每个人平时的成绩，实时投影到大屏幕上。
鹿萌本来是第一，但因为冒失出过一次大岔子，所以扣掉了前4周的成绩，成了第二。
苏珊珊比他稍微高出了一点。
第三名是魏华，我因为第一次交设计延误了，所以排在第四。
这边算着，那边卢思佚抬手朝苏珊珊示意，并隔着好几个人问：“最近有什么新设计吗上次你获奖的那个设计，大家都十分看好。”
苏珊珊不动声色地瞄了我一眼，微带得意地笑着问他：“已经开始制作成衣了吗”
“即将上市了，围绕那件裙子而衍生设计的虞美人系列，一组12件的设计，每一件都非常完美，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咬住下唇，只觉得那种沉埋已久的愤懑又一次涌上来——我还记得自己那个黄昏在机场对苏珊珊喊出的控诉，控诉我拿着自己的设计获得了比赛大奖，又将那件衣服卖给了element.c。然而当时自己的悲愤还横亘在心口，如今却依然只能看着苏珊珊拿着我的东西招摇过市，名利双收。
我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沐沐，你会有更出色的设计，你会有更好的未来，至少现在，你已经坐在与苏珊珊一样的地方，以后，一定还会走得更远。
“沐沐，你今天看起来……脸色超级不好的！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鹿萌上下打量着我，用力一拍我的背，“别担心！这个工作室里最有可能脱颖而出的人就是你！”
疲惫不堪的我差点被他拍倒在地，我抓着旁边的沙发努力直起身子，说：“小鹿，我昨晚失眠没睡好。”
“啊这么担忧今天的事啊安啦安啦，只是来看看而已……”鹿萌说着，又努力拉拉自己的条纹外套和橘黄色窄脚裤，“你觉得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嗯……非常棒。”我说。
鹿萌刚咧开嘴，莉莉丝已经来通知大家了：“请大家到会议室开会，欢迎element.c亚洲区负责人到访，兼实习生第一次月度审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