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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到你们的时候，我总是想起我和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我一直很想和你们说的事情。那时我和你们一样，刚刚从设计学院毕业，却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找到指点自己的人，唯有每天窝在一个小房间里不眠不休地自己对着时尚杂志摸索出路，平均每天都要画十几张设计图。有一段时间我的手经常抽搐剧痛，去看医生，说是我每天用手太频繁了，软组织发炎。可我还要画，怎么办呢我准备了一袋冰块，在我觉得自己的手过热的时候，就把冰块垫在手肘处，用来降温——当然你们千万不要学习，因为后来我因此得了关节炎。”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时不太对他们说话的顾廷宇，今天居然说了挺长一段话，而且还有调侃，让大家都不由得笑了出来。
“努力还是有回报的，因为那段时间之后，我遇到了愿意接收我的巴斯蒂安先生。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是在巴斯蒂安先生身边打杂的时候。那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在羡慕我，因为我能得到巴斯蒂安先生的亲自指点。”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努曼先生那边，向他致意。
我有点迷惑，不知道说到巴斯蒂安先生的时候，为什么他要看向努曼先生。
不过想想可能是因为努曼先生是巴斯蒂安先生身边重要的人，所以可以代为向他致敬吧。
顾廷宇继续说：“而你们，我必须艳羡地告诉你们，今天负责评审的人，并不是我。今天给你们指点、并决定你们去留的人，是从法国亲自来到这里的巴斯蒂安先生。这不仅是你们，也是我三生有幸，更足以令你们一生都难忘！”
贺瑾言将顾廷宇所说的话即时翻译成法语，低声向努曼先生说着，所以顾廷宇刚刚说完，努曼先生听着贺瑾言的话，便微微点了点头。
实习生们顿时都愣住了。迟疑了足有三四秒，鹿萌才嗷嗷叫出来：“巴斯蒂安先生！我……我……我……我不敢相信！”
就连苏珊珊都激动得眼睛亮了一下，这种传奇性的人物，居然到了国内，而且还刚好顺便要给自己的作品做评审，简直就是奇遇。
更不可置信的人，是我。
我瞪大眼睛看向那边的评委席，可坐在最中间的明明是努曼先生，而巴斯蒂安先生又在哪里
顾廷宇笑着，抬手向旁边示意，说：“有勇气的，赶紧去向巴斯蒂安先生要签名吧，说不定你们这一生能见到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我有点迷迷瞪瞪的，见鹿萌和方遥远已经毫不犹豫奔向努曼先生了，我被魏华拉着跟他们走了两步，还有点不明白状态，迟疑着迈不开脚步。
直到走到贺瑾言身边，我才听到贺瑾言的声音，带着笑意，低声在我耳边响起：“惊喜吧”
“怎么……回事”我茫然望着努曼先生，迟疑地问。
贺瑾言站起身，俯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因为他全名叫居伊巴斯蒂安努曼。早期他的作品习惯署名巴斯蒂安，大家以为他是德国人，这是他的姓。后来他改变了生活方式深居简出，彻底摒弃了媒体，更顺水推舟将巴斯蒂安作为了自己设计时所用的名字。只有他身边亲近熟悉的人，如沈行知，才称呼他为努曼先生。”
我觉得自己心都在颤抖，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和荒诞感让我整个人昏乎乎的，连和努曼先生握手的时候，都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了。
和我一起在塌落的废墟中寻找衣服的人，热心地和我通邮件指点我难题的人，拿着我买的书对我说“你比我当年强”的人，居然就是如今被时尚界称之为“大帝”的巴斯蒂安先生。
这个世界太虚幻了，让我觉得自己脚踩棉花，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好几下，都感觉不到疼痛，以至于我开始严重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然而努曼——不，巴斯蒂安先生毫无异状，连和我握手的时候，也依然是那张平淡的脸，连平时那种温和的神情都不见了，只敷衍地与我轻握了一下，目光就落在了台上，仿佛他真是不曾与我见过面的巴斯蒂安先生，压根儿不是努曼先生。
我还想跟他说一说什么，好歹讲讲自己的惊喜，然而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只能默默地捂着自己狂跳的心口走开。
好吧……巴斯蒂安先生，其实，根本对我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吧。
可能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平凡的、什么都不懂的、初学设计的小女孩。就像万人拥戴的大明星，在遇见粉丝的时候，偶尔心情好会停下来笑着打个招呼，但随即，对方就会化成面目模糊的路人甲，以后再也不可能留在脑海之中。
我这样想着，又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呢苏念沐，难道你还想巴斯蒂安先生握着你的手，跟所有人说这女生我认识，我很努力，大家给我多打几分吧——
人家可是“大帝”，压根儿也不可能做这种事！
在我的胡思乱想之中，台上灯光亮起，实习生们的最终评审开始了。
追光照在第一个出场的模特身上，黑白奶牛纹连体裤登场。我一看就知道，这是鹿萌曾提起过的，他设计的黑白连体裤。
沈行知的眼光很好，指定的模特短发，瘦削，上扬的眼角，充满时尚感，穿着这件连体裤相得益彰。
鹿萌紧张地握着拳，坐立难安地弓着身子，坐在台下审视自己的衣服。
“还不错，设计感很强，选择的花纹很时尚，整体协调感也很好。”有人这样说。
“可惜，只是一件好看的衣服而已，虽然有点独特，但并不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也有人这样说。
鹿萌咬着大拇指，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布置好了后台事务的沈行知，过来示意所有评委，满分10分，可以出分数了。
最终大家很吝啬地给出了平均6.5的分数，鹿萌急得把自己的指甲都咬掉半拉了，转头苦哈哈地看看我和魏华，却发现我们都专注地看着台上，显然指望同样紧张的我们安慰自己是不可能的，只好苦着一张脸，坐立不安地继续看下去。
第二个模特展示的是麂皮套装，激光镂空剪纸花的长袖外套和中裙，花式端庄又严谨，一丝不苟的细节，严格平整的走线。适合任何白领女性的风格，是一件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衣服。
我一看就知道，这应该是魏华的作品，因为这风格和魏华的个性几乎一样，平实而沉静，安稳而大气。
她的分数比鹿萌稍多一点，但也多得有限。
她和鹿萌一样，都觉得自己估计没什么希望了，只能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说：“好歹我尽力了。”
在沈行知的示意下，追光变得闪烁，紧跟着第三个模特走出来，展示另一件衣服。跳动的灯光配合着前卫的设计，仿佛泼满油彩的斑斓长裙上，剪出一个个眼睛，随着模特的走动，那些眼睛若隐若现地窥视着面前所有人，显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场上所有人都沉默了，等到模特一转身，背后硕大的亮片眼睛让众人又动弹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极低的分数。
方遥远的脸变得很难看，鹿萌则自言自语：“不会吧……这个很酷炫啊，我喜欢！”
“在追求酷炫之前，请先彻底地了解结构和制作。连基本功都没有练好，就执意要突出传达自己的理念，只会传递出扭曲的审美，他人欣赏到的，也只会是扭曲的表达。”
方遥远听着评委们的点评，默然低头，一言不发。
闪烁的灯光退去，台上呈现的是一片粼粼水波。
穿着浅绿色曳地长裙的模特，缓缓在波光之中走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目光随着穿那件衣服的模特渐渐接近，觉得自己也开始晕眩起来。
这是我的衣服，这是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又经历了多少波折，终于设计出来的作品。
旁边的苏珊珊，目光也落在我这件裙子上。
她像忽然被人踩了一脚的猫，在此时的安静中猛然叫了出来：“你……这是你的裙子”
“是啊，我为季铃设计的裙子。”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件裙子，缓缓地说。
是一件，由柔软的浅绿色闪光丝缎与白色的塔夫绸组合而成的裙子。浅绿色的丝缎中混纺了银色的丝线，行走间就像淅淅沥沥的春雨，似有若无烟雨蒙蒙。有希腊式的细褶，但没有腰带，而白色的塔夫绸簇拥在下摆，不再是点缀在胸口和腰间的小白花，而是形成硕大丰盈的花朵裙裾，在迷蒙春雨之中，一朵一朵向上绽放，完美昭示出摇曳在春日烟岚之中的蓬勃生机。
灯光渐渐暗下去，银色与浅绿色的闪光丝缎，幽幽反射着仅剩的灯光，迷蒙中光华幽暗，白色的塔夫绸却显得越发皎洁明亮，大朵的花盛开在裙裾之上，雨丝越暗，花朵越盛，模特就像从密林幽境中款款走来，令所有人屏息静气，眼睛都无法眨一下，只怕错过这美丽光彩的任何一瞬间变化，都会令自己惋惜。
已经在昨晚彻底查看过这件裙子的贺瑾言，在此时的昏暗灯光中，目光落在这件美得令人心动的裙子上。反正在黑暗中谁也看不到，所以他任由自己的唇角上扬，露出与往日迥异的明朗笑容。
沈行知的目光，越过水波一样的灯光，落在角落里的我身上。他看不清我的模样，但只看着我的轮廓，他也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鹿萌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台上，喃喃自语：“我居然还妄想着要和沐沐竞争……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