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夜深忽梦少年事,了断今生爱与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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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窈看见跪在宫道上向她行礼的汪大福,心里并不畅快。
她午间才离开,此时却又不得不踏入皇宫,兜兜转转,还不能了断这段孽缘。
“郡主请稍后,奴才即刻去请太师大人与修缘大师。”
汪大福引沈窈进了兴宁宫正殿,请她落座后,又命人奉茶。
须臾,修缘大和尚就从内殿步了出来。随即,沈枫也从偏殿过来。
沈窈忙起身,向爹爹与大和尚行礼。
“想不到午后一别,贫僧又见到贵人了。”修缘不胜喜悦,“贵人若能唤回陛下,也算于这天下及苍生的功德一件。”
“大师就直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不想听这大和尚的溢美之词,沈窈问道。
“贵人焚香沐浴后,与陛下同榻而眠。再由贫僧施法,用断梦草为引,送贵人进入陛下的梦中。”
沈窈颇为尴尬,这沐浴后和那厮一起躺在龙榻上,还要大被同眠,简直让她越来越难以忍受。
她问道,“大师,此时就没有别的法子吗可不可以在内殿另外置办一张床榻,我单独睡在上面。”
“这也不是不行。”
修缘大和尚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面向沈窈“呵呵”一笑。
听了大和尚的话,沈窈忍了又忍,才勉强按捺下内心那想杀人放火的冲动。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
这个佛家的大和尚,居然戏耍于她。
“那大福公公,劳烦你了!”沈窈向汪大福说道,她的意思,是在皇帝的寝殿内给她摆放一张小榻即可。
又有宫人引沈窈去兴宁宫汤泉焚香沐浴。
很快,她就拾掇好自己,迈入了皇帝的内殿。
“咳咳。”
沈窈刚一迈入,就被呛得剧烈咳嗽了几声。
她退后一步,揉了揉熏出眼泪的眼睛,此时的兴宁宫内寝,烟雾缭绕,四处垂下无数写满了符咒的经幡。
让人如同置身于异界一般。
她从来没想过,昔日好好的一处内殿,如今是这番光景。
沈窈走近龙榻,那处安静躺着的男人,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往日里嚣张跋扈的狗皇帝,此时再也不能肆意的欺负她了。
“陛下。”沈窈唤了一声,床榻上的人没有反应。
于是她又唤了一声,“陛下,我是沈窈。”
而陆陵川沉溺在梦里,闭耳塞目,完全听不到这来自尘世的呼唤。
沈窈用帕子捂住口鼻,空气才没那么呛人。她趴在陆陵川身侧,视线与他相齐,阴阳怪气的说道,——
“唉,陛下,你说你要是就这么去了,那不就是把这大好河山拱手送人了吗”
“你怎么不想想,你后宫那么多娇花一样的妃子,你那私库里多得都花不完的银钱,可就都归下一任新皇所有了呀。”
说出这样的话来,沈窈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还是坏心眼的凑到他耳边,“你再不醒来,你的女人要被人睡,江山可要被人瓜分了。”
“可惜你还没儿子,不然别人还会替你打孩子。”
她还伸手戳了戳陆陵川的脸,那里的肌肤如冰一般冷冽。
沈窈把指尖缩回来,嫌弃的取出衣袖里的手帕揩了又揩。
她又继续拿话来捅陆陵川的肺管子,
“陛下,你不是最敬爱你的母后吗你还不醒来瞧瞧太后,因为你长睡不醒,她已经华发早生,夜夜都在恸哭了。”
“陛下,你怎么这样狠心呀,怎么连自己的亲娘都不要了呀……”
任沈窈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榻上的人,依旧沉沉的闭着眼,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白玉雕像。
“还有我,陛下不是最擅长装出深情如许的模样吗”沈窈感叹道。
“你真的有那么大度愿意放我一世自由,任我与别的男儿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吗”
“若你真这般大度,那就痛快的醒来,还百姓一个清明的盛世,还我和爹爹的自由身吧。”
任由沈窈如何说,陆陵川都躺着不动。
沈窈将声线压得极低,悄声儿骂道,“狗皇帝,你可够坏的!你就是存心的。”
“你为何不缓上几日,等我与爹爹离开上京,再去梦里寻你的极乐世界。”
骂归骂,陆陵川还是不醒,那就意味着沈窈还得继续和死气沉沉的狗皇帝同处一室。
她泄气的瘫坐在龙床前的脚榻上,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越想越气,不由得恶向胆边生。
沈窈左右望了望,确信四下无人,伸出手往陆陵川脸上甩了两个耳刮子。
掌心下的皮肤苍白而冰冷,狗皇帝挨了她两下,整个人依旧一动不动。
沈窈吓得一激灵,伸手往他鼻端探了探,还好,还有微弱的进气。
“你就是来害我的,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沈窈低落的叹了口气,蹬掉脚上的绣鞋,爬到旁边的榻上,盖上薄薄的锦被,合上了眼睛。
她只盼此时入梦,能把狗皇帝的魂魄拽回来。到时候,非得让爹爹好好儿的痛骂他一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怎么能这样任性呢
把眼睛合上后,入耳都是大和尚诵经的梵音。
嘤嘤嗡嗡,催人入眠,沈窈很快就入了梦。
梦里依旧是沈府的花园,她坐在秋千上,晃着一双小脚,手心里捏着一块香甜的桂花糕,吃得津津有味。
夏末秋初,芙蓉树上娇花绽放。
树上的小少年,发束玉冠,身着月白的圆领袍,手里捧着一把姹紫嫣红的芙蓉花,正望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太子爷,您快回书房吧。一会儿陛下与太傅就来查验您的功课了。”
一个胖胖的小太监,着急的在树下呼喊着。
“汪大福,你急什么!”
少年陆陵川从树上轻松的跃下,跑到沈窈跟前,把花递给她。
“陵川哥哥,你摘的花真好看!”
沈窈一双幼鹿似的眼,巴巴儿的追着陆陵川,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花,珍重万分的捧在心口。
“窈儿,你再叫一声哥哥,我一辈子给你摘花。”
少年笑着对沈窈说,宠溺又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发顶。
骤然间疾风起,吹动落花纷纷。
而陆陵川向沈窈挥手道别,就疾行而去。
小小的她,一面喊着“陵川哥哥”,一面追在他身后,跟着他,须臾间踏入了红墙碧瓦的皇宫。
陆陵川跪在一个威严清正,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跟前。
先帝举着戒尺,在不断训斥他,——
“朕多次告诫于你,沈太傅的家训中写着,沈家不论儿子或者女婿,都不得纳妾,而沈家女儿只为正妻。”
“你难道忘了吗你是熙和王朝的皇太子,你的身份,注定了将来后宫会纳进来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而那个沈窈,自幼丧母,被你太傅养的这般娇气。你若强求,终有一日,与她势必会成为一对怨偶。”
先帝举起戒尺,狠狠打在少年陆陵川的手心。
“儿子求父皇成全。”
少年忍着痛,只是执拗的,不断的恳求,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写满热忱与执着。
“陛下,您不要打陵川哥哥,好吗”
沈窈看着这一幕,伸手去抹眼泪。
那沾了泥的小手在脸上一揩,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瞬间变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猴儿。
“陛下别打陵川哥哥了,你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吧。”
沈窈也跪在他身旁,无畏的伸出手心。
先帝调转戒尺,朝着沈窈落下,她吓得一声惊呼,睁开了眼睛。
烟雾依旧缭绕,却不再呛鼻了。神秘的花香混着药香,是她没有闻过的味道。
沈窈一阵恍惚,她起身来。而躺在龙床上的陆陵川,依旧紧紧闭着眼睛,俊逸的脸毫无生气。
沈窈跪在他跟前,手指虚虚的描摹着他的脸,叹息道,“如今一门心思只记得恨你,忘了我们曾经也那么好了。”
是呀,过去也不全是假的,少时的他和她,是真的好过。
沈窈恳求道,“陵川哥哥,窈儿不恨你了。你回来吧。天下与苍生都需要你。”
“恩怨既消,我真心实意的祝福你,以后江山永固,儿孙满堂。”
唤了陆陵川这么久,沈窈都快绝望了,这厮,怎么还不醒呀
“阿弥陀佛!”
耳边又传来一声法号,“贵人,你在陛下床前说破大天也没用呀。贫僧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了,你得去陛下梦里把他的神魂给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