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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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仙宗的大家聚了过来，他们将其他的人都挤开，自发的围成一圈，毫无缘由的就将其他人隔离在外。 没有人有话说。 大家都明白，这是属于蓬莱的时间。 是告别的时间。 丰无涯蹲下身子，视线和阮蔚的发顶齐平。 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自己亲手养大的两个孩子，看他们身上斑斑血迹，看池衿残缺的四肢，看阮蔚泪痕肆虐的脸，丰无涯什么话也没说。 因为多余的话本就不必再说，孩子们也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选择也很正常…… 狗屁的正常！ “咔哒。” 指骨被丰无涯自己捏的咔哒作响，他红了眼，喘着粗气。 老天何其不公—— 他的这两个徒儿受了如此多的磋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互通情意相知相许，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们便是对天之骄子有再多磨砺，也不该让她什么也守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师尊。” 丰无涯一瞬回神，顾不上刚才的狂想，他立刻看向了呼唤自己的人：“师尊在这、在这儿呢。” 池衿看着丰无涯，用力的扯起嘴角对着他笑，他缓缓地说：“谢谢你，师尊。” 谢谢你一次次的捡我回家。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谢谢你让我有了这么多的家人。 丰无涯哽咽的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的摇头，想要告诉池衿这不是值得道谢的事。 有时候丰无涯忍不住会想，当初是不是不应该让他们去通州参加十方大比，是不是不让池衿出现在众人眼前郁群青就不会捣乱，是不是…他亲手将池衿送上了这条死路。 丰无涯很自责，他没能护住小徒儿。 池衿仰面看着丰无涯，眼睛亮亮的，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师尊。 师尊不是拘着性子的人，他喜欢向徒儿们热烈的表达自己的情感，他会夸他们很棒，会时刻注意天冷要他们加衣，会关注他们爱吃什么爱玩什么…… 当然，师尊也很随性，他对徒儿们的要求就是尽力而为，从不苛求大家变强，他只希望他们喜乐安康。 比起疯癫的郁群青。 丰无涯更像是一个寻常人都会有的父亲，至少池衿是这么想的。 若是有机会的话。 池衿又说：“二师叔、三师叔，还有四师叔五师叔，也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教导我。 闻言，崔晏君咬着牙仰头，眼泪顺着脸颊砸进鬓发里，又滴滴落在她肩头放声大哭的论真发间。 师长生倒是没落泪，说起来，他算是和几个师侄相处最短的了。 可六十年也不短啊，师长生怔怔地望着池衿，不声不响。 朝见也没有落泪，他体内的情咒也无力支撑他的眼泪，悲不得的情潮都掩在平淡的话语之下：“……池衿，慢些走啊。” 再让大家看看你。 再让大家多记一记你的模样。 “好。” 池衿笑吟吟的应了。 他又看向身边围着的师兄师姐们，他张唇，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身子一僵。 紧搂着他的阮蔚最先察觉到池衿的异样，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池衿的表情僵了一瞬，视线不自觉的向身下瞥。 阮蔚的注意力太敏锐，立刻也跟着向下看。 看见的时候，她的瞳孔一缩。 池衿生的很高，身材比例也极其优越，他的腿很长，肌肉线条也很流畅，平日里即使都掩盖在衣袍之下，也很难不引人注意。 阮蔚很喜欢看他穿劲装，修长的腿一览无余。 而此时。 那衣袍下本该是腿的位置像是空气被抽走了一般忽然的扁了下去，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直接消抹了腿部的存在，慢慢的，不安的线似乎还在向上延续着。 小腿、膝盖、大腿…… 阮蔚忽然眼前一黑。 “师姐，不要看。”池衿道。 池衿伸手捂住了阮蔚的眼睛，他的话里带着些许恳求，是只有阮蔚能够察觉到的恳求。 啊。 只是一眼、一句，阮蔚就明白了许多。 原来这就是理由。 明明按照池衿的性子，他是死也要死在自己身边的，这次怎么说也不肯，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神形俱灭麽。 天道。 你行。 片刻，阮蔚听见自己在说话：“好，我不看那儿。” 声音一出，干涩的可怕。 池衿得了她的保证，这才慢慢的收回了手，阮蔚得以重新看见他。 看见他惴惴不安的表情，垂下的无措的眼睛，以及周遭浓厚的愧疚情绪。 握瑜忽然很小的惊叫了一声。 他们都看见了。 看见了池衿消失不见的下半身，看见他正在慢慢的向下滑落，看见他那双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此时却隐隐透着底下靛蓝衣袍的手。 他慢慢的透明着。 阮蔚感受着自己搭在他腰上却忽然没了实体的掌心。 即便是说话的时候，线还是没有停止蔓延。 池衿的腰上空了。 阮蔚没有言语，大概也是哭干了，她的眼睛也分外涩，口舌也笨拙说不出话来。 阮蔚将池衿向下顺了些，让他枕自己膝上，她贴在池衿耳边问：“这样会舒服些麽。” “嗯。” 池衿低声回她，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阮蔚的脸。 深深地看，牢牢地记，仿佛妄想着用这短暂的时间拼命的刻录下眼前的一切，再将这一切纂刻进灵魂深处。 师姐真的很漂亮。 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巴、眉毛……浑身上下哪里都很漂亮，脾气也很漂亮，行事作风也漂亮，对别人不假辞色的态度很漂亮，对自己轻声细语的温和也漂亮，走路也漂亮休息也漂亮，不管什么时候都漂亮，不管做什么事都漂亮。 池衿没看过什么教人形容另一个人美丽的书，他没有办法形容阮蔚在他心里的模样，只能说漂亮。 阮蔚没有一处不漂亮。 外在是这样，内里也是这样。 啊。 池衿经常会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师姐这么好的人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自己呀。 池衿还有很多话想要说，现在的他早就放弃要阮蔚回避自己死亡了，本就不是多么理智的人，毕竟理智的人可干不出为别人去死的事。 但躯干的消失让他无力，思维的缓慢也让他恼怒。 池衿说：“师姐，我有点困。” “……” 有许多水珠砸落的微小声响。 阮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声音很淡然：“那就睡吧。” 睡吧。 我最亲爱的你呀。 很快……我们就会再次相见的，池衿。 “好。” 池衿阖上眼。 周围只余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和不知是谁总在低声啜泣。 安静不下来啊。 阮蔚蹙起眉。 池衿的身影仍在慢慢的淡化，阮蔚表情不变，却无法克制自己颤抖的双手，她盯着他，眼尾鲜红。 池衿闭着眼，胸口的起伏微乎其微，像是睡着了，也像是彻底离开了。 阮蔚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抚上了池衿的脸。 池衿笑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只是将半透明的手叠在了阮蔚的手上。 阮蔚用另一只手又盖在他的手上，然后。 那温度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一边站着的握瑜落下泪来，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常怀瑾更是仰头望着天，满脸都是水色。 萧玄同红着眼，不闪不避的盯着自己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弟。 还这么小。 怎么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呢。 时间总是不等人。 透明的颜色仿佛分割线一般渐渐地爬上了池衿那早已失了血色的脖颈。 池衿忽然睁开眼，璀璨如流星的眼眸盯住了阮蔚。 阮蔚的呼吸窒住。 他很俏皮的对阮蔚眨眼。 阮蔚的瞳孔缩小，片刻，她也眨了下眼，滚滚水珠落在了腮边。 最后。 池衿却温和的笑了，他露出了他此生能够露出的最温柔最缱绻最不可磨灭的笑来。 “师姐。” 池衿说：“我爱你。” 三字落定。 阮蔚泪滚了又滚，却答：“……我知道。” 沉默了一小会。 池衿轻轻的歪头，竟是笑出了一个比方才还要漂亮的弧度，他的眼里也溺满了一池春水，其中的情潮仿佛要将他自己都彻底吞噬 何况阮蔚呢。 池衿再一次说：“我爱你。” 阮蔚将手上移了一寸，指尖贴上了池衿的眼尾。 她还是说：“我知道。” 池衿满意极了。 随着线的蔓延，面前的少年却已经没有了开口的能力，他只剩下了一双藏着浓浓情愫的琉璃眼眸。 他明明没再说话。 阮蔚却盯着他，第三次说道：“我知道。” 池衿非常开心的弯起眼，笑的很灿烂，是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绽放出的漂亮模样，他的眼睫略微颤抖，忽然，颤抖停止了。 只是那双琉璃似的眼睛依旧弯着。 透明的线向上吞没，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全部，发丝消失了，躯干消失了，最后的最后，什么都都消失了。 徒留下一地靛蓝，衣襟下，隐约点着那么一丝靡红。 啪嗒。 挂在他脖领上的平安符。 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