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边关重逢(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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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嘉音没有在这座小城停留太久,她见到了徐细柳,了却了心事,但两人如今各有各的生活,徐细柳不会抛弃儿女与她去钱阳,她也不会留在这座小城,两人的这一次重逢仿佛是上苍垂怜,一次意外。 两人都清楚,等李嘉音离开后,她们大约一生都不会再见几面了。 “不必送了。”李嘉音背着自己的行李,她还在等牛车驶来,徐细柳走在她身旁,手里还提着几个布包,那都是她为李嘉音准备的,能在路上吃的东西,李嘉音劝她,“回去歇着吧,等这边也建好了驿站,我就寄信过来。” 她们彻夜长谈过,甚至事无巨细的聊到了曾经除徐细柳外伺候李嘉音的其她丫鬟。 只在最后,徐细柳才问她:“你没有打听过太太他们吗” 李嘉音当时没能作答,李家在当地是煊赫人家,只要她愿意打听,恐怕连他们那一日厨房采买什么菜都能知道,但她从没打听过,她甚至会故意回避有关家乡的消息,她不想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是生是死。 好与不好的消息,都会让她痛苦。 如今老家也属于阮地了,以她家曾经做过的事,恐怕一家子现下都在大牢里,家中,或许只有那些奴仆们是清白的——甚至可能最清白的,只有家里的狗。 她逃家的时候年纪太小,如今细想起来,爹娘究竟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 还有兄弟姐妹们,甚至祖父母。 常常有外头的人求到家里来,或是逼死了人,或是抢了谁家的地,强娶了谁家的姑娘,求她爹娘将事情抹平,他们家在县里是大族,可实际上手里有的,也无非是一些铺子,城外佃出去的地,哪里供得起家中几代人的奢靡生活 连她这个二房小姐都有两个贴身丫鬟,更别说府里的小丫鬟们了。 几个哥哥还在读书,家里为了让他们拜得名师,不知送出去了多少好礼,一刀好纸就要几两银子,足够一个普通人家用上一个多月。 哪里来的钱印子钱 以前她从未细想过,仿佛不细想,家里的人就只是普通的恶,而一细想,就会让她遍体生寒。 他们会死吗 而她呢她生在那样的家中,他们在外掠夺的每一文钱,害死的每一条命,她能说都与她没有干系吗她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他们被枪决的时候,她还坐在干净温暖的办公室里,听着其他人叫她李主任,赞扬她远赴西夏立下的功绩。 太荒唐了。 徐细柳看着李嘉音紧皱的眉,她也不知道怎么宽慰李嘉音。 甚至——李嘉音能不被清算,已经算是幸运了。 可要让李嘉音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判刑,被枪决,徐细柳仍然觉得这是对她的残忍。 但世上的许多人,都要面对这样的事,李嘉音只是其中一个,甚至不是最惨的那个。 合家主犯枪决,从犯挖矿的数不胜数,这些人家的孩子,或许上个月还是千娇万宠的少爷小姐,最大的困扰不过是爹娘不许他们多吃几块糕点,不过月余的功夫,自己就成了孤儿院里的一员,从此没有父母。 徐细柳送李嘉音上车,她犹豫再三后才说:“小姐,若是心里过不去,回去看看也就罢了,千万别想着去救他们。” 李嘉音“嗯”了一声,她走进车厢里,却又探出头来说:“细柳,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别的……你都别想了。” 徐细柳笑道:“我心里都有数。” 该忘的,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一次见到李嘉音是意外之喜,但想来,这大约也是她最后一次见故人了。 牛车驶去,李嘉音的头探出车窗,回望等车的空地,徐细柳还站在那里。 她渐渐看不清徐细柳的脸,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明明是多年期盼的久别重逢,可此时李嘉音坐在牛车里,心里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有释然。 她和徐细柳,从今日起,都要往前走了。 早在李嘉音被派往西夏之前,她就已经不再和元杏她们合开铺子了,当年阮姐事情多,顾不上这些小节,后来吏目官员不再被允许经商,他们的妻子或丈夫若是在经商都要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审查,经营一个铺子或自己做些小东西去卖倒也没什么,若做得大了,那这吏目或官员,将来也别想着往上升。 李嘉音倒无所谓升不升,她现在干着自己喜欢的活,工钱也养得活自己,当年带回来的金银换成钱后,李嘉音也没有大手大脚,一部分给了元杏她们开铺子,另一部分就在钱阳买了两间房,不算多好,但不必担心将来无处可去。 她和元杏她们的关系也远了。 李嘉音闭目养神,或许……她是该去见父母和姊妹们最后一面。 若是有能放出来的,将来她也能帮上一把,让他们重新立足。 她的思绪飞过山林,飞过草丛,飞到遥远的家乡,飞到那曾经令她安心,却又囚禁她,最后被她逃离的宅院。 李夫人近乎疯狂的呐喊:“那都是我家的!我家的东西!没天理!没天理了!历来改朝换代也没有这样的!那都是我家的!!” 士兵们对她的喊声充耳不闻,只是沉默着搬走一箱又一箱的东西。 查抄出来的箱子堆满了十几辆车,可即便如此仍有许多摆在庭院中。 女吏写好清单,交给士兵们检验。 天色暗沉下去,李夫人的嗓音已然嘶哑,再发不出喊声了,她依旧穿着一身绸缎衣裳,此时那衣裳却不再光鲜,一直服侍她的嬷嬷茫然地跪坐在一旁,连劝慰的力气也没了。 几个儿子颓丧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是厅堂内仅剩的东西了。 “娘……”大少爷去搀扶李夫人,“算了吧……他们不讲理……” 李夫人艰难道:“这不对!” 她指了指门外的木箱,又指了指房梁,近乎绝望地流泪:“这不对!” 她苍老的面容上还挂着不服输的倔强。 这怎么会对呢他们家一直是良善人家,这些当兵的,这些女吏,毫不讲理的冲进来,要查他们的账,要封他们的屋子,要抬走他们的所有家财,为什么!凭什么! 李夫人近乎宣泄般哭喊:“天底下凡有脸面的人家,与咱家有什么不同!都是如此!皆是如此!他们如今来说这不对,凭什么凭的什么!” “月儿呢”李夫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儿子的衣襟,“你姐姐呢她家也被抄了不不……姑爷、姑爷有官身,他们不能这么做,他们是要咱们都造反吗!历来改朝换代,不都该安抚大族乡绅” 大少爷摇头:“儿不知,大姐那边……没有消息过来。” 李夫人瞪大双眼,她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那一双眼睛似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她激动地问:“你堂妹呢!她是县令夫人!” “娘……那些兵进城,最先去的地方就是县衙……” 李夫人茫然的看着儿子们,她的丈夫被那些兵带走了,此时他们待在这里,可谁都走不出这宅子,她不明白,她有太多不明白的事。 她不明白为什么国朝会被阮贼取代。 不明白为什么阮贼要这么对待大族乡绅。 不明白为什么她家连自保的手段都没有,只能任人屠戮。 就像许多年前,她不明白二女儿为何要逃。 她那样爱她,恨不得把心肝挖给她。 上苍对她何其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