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帝王,最计盈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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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梓沅婷婷端坐于玫瑰椅上,正看着那咿咿呀呀的鼓戏入神,倏然打了个冷颤,心有不安。
冰月奉在身侧,抬手触摸着打转的春风,担忧不已:“娘娘,起风了,您这一身的软烟罗过于单薄,可要回屋内暖暖”
太医说过,娘娘有体寒之症,通体比常人多寒气,拢不住火,素日里最该小心将养的。
夏梓沅不语,冰冷的双手依旧贴放在腹前,尽是静姝之态。
她垂首盯着吹落在蝴蝶鞋旁的落花,游神般地想着什么。
芙蓉、桃花、杏花......黄梅,万千黄梅如鼎沸的场面经久不散于识海。
那夜的场景,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循环着一遍又一遍,滋生了她叛逆的小情绪,不带迟疑,她踩了上去,毫无疼顾之心。
心情稍霁,她扬了扬手:“不必,取个披风来就好。”
“是。”劝告无果,冰月心知娘娘是说一不二之人,没做停留,去了换衣阁取早早备下的衣物。
在长公主府内侍女的带领下,冰月很快取来了一件银红色的香杏提花披风,搭配着夏梓沅身上同色的衣服,不显臃肿,反而多了些层层叠叠的飘逸美。
是时长公主也沿着曲折陌路回来,褚云梨见时候还早,便招呼着众人登上停桡的画舸,于她这占地极大的园内游览观貌。
画舸不大,仅容四五人同乘,好在停于岸边的船只不少,众人也不会落下谁。
本就另有居心,褚云梨只容夏梓沅与她乘于一艘,别的夫人小姐,含括唐杳和檀果儿在内,皆被分散在了其余船只上。
这个分配,大家只当长公主与皇后有什么不便听的私房话,也不敢插嘴抱怨。
夏梓沅将听雨和冰月留在了岸边,没有准许她们跟着,她们对此心中颇有微词,还是在主子压迫的命令下泄掉。
她们这艘小舸,由柳梦一人立于船头之处,撑着船橹。
柳梦虽是女子,力道却不比寻常人,没过一会儿,她们的船只渐渐远离后面的人。
十舸争渡,枕水漂流,扰乱了一泓青波,和煦的暖风混淆了日影,落在水下激起阵阵潋滟涟漪。
岸边柳若垂金,花树摇曳,远处楼阁林立,墙瓦蜿蜒,富丽极了。
夏梓沅不由感叹道:“姑姑这园子如此华丽,堪比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了。”
放下了防备,她也不再试探来试探去的,直接说出了二人的联系。
褚云梨仰坐在舸座上,闭起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最暖的阳光,含笑道:
“这园子啊,是我好说歹说,求了好久,才让先皇松口赐给我做府邸的。”
“先皇”夏梓沅一怔。
“是啊,就是先皇。”褚云梨回正身子,支手倚在栏杆上,恍惚地望向远方的飞鸟。
“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先皇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是个做错了事只知拿别人背锅的胆小鬼。”
“他身居高位,却为政不仁,一场大战空会纸上谈兵,以致兵败,生灵涂炭,又污蔑史官,降罪亲子,数罪并罚,他死得不冤。”
这些不堪的过往,用血冲洗的历史,不止影响了他们这一代,也同样影响着下一代。
褚云梨转过身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无奈地说着:
“可于过去而言,纵然他无帝王才干,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宠妹无度的兄长,也是个爱妻如狂的丈夫,是个值得感激的人。”
这样的缪言,夏梓沅只觉荒唐,她不再缄默,像是不肯承认这一点无以佐证的史实,语气也有些咄咄逼人:
“他若真是在乎亲情之人,在战败后,尚且有许多选择,可以将散布谣言之人集中处刑以表上天,或者借兵伐谋,可他做的是什么是交出褚肆,任由人污蔑他的出生!这千算万算都不该是上上选。”
她不愿承认,这样昏聩的人,仅仅因为三言两语就被洗白了
褚云梨看着她这个自见面后,就淡然得像个无欲无求的世外之人的小辈,一听到关于褚肆的事,大变颜色,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须臾后,她才坦言说道:“于这些动摇国基的选择来说,交出褚肆,是最不费一兵一卒的。”
“他,是个帝王。”
帝王,是最计盈亏的。
见对面之人哑然,寂静了几息后,她又开言:
“人啊,就是个矛盾的复杂体。善良、勇敢、胆怯、自私、卑微等等黑的白的品性可以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而不同点在于时间的选择。”
褚云梨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时,仓促地接受了既定的人设,半推半就着踏出一个谈不上成功的道路。
这些五彩的经历,也构造了她当下的认知,她继续说着:
“有人在遇到求助时,选择善良,有人选择自私,可被时光过滤后,人总会变,变得自己也认不出自己。到了那时,人的选择可能就反过来了。”
譬如在褚肆一事上,先皇选的是抛弃,可若换成登基前的他,他所选的,可能就不是这个了。
世事就是这样,眨眼间便变得人鬼不识。
她也一样。
姑姑说的大道理应如是观,可夏梓沅的脑海中总会有一句又一句的话刺痛着绷紧的神经。
“公子年纪尚幼,最重父子情...公子亲手送走了他的父亲,弑父夺位。”
“这拨浪鼓,朕终究没舍得扔掉。”
“朕学会了自渡。”
那支积攒了无数失望与绝望的破旧的拨浪鼓,还有那遗落在角落蒙尘的神龛,满屋子的利器与红裳...
最终,事实却说,这是一个人在错误的时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断。
冷不防被时间的长河迎头痛击,夏梓沅无端生起无力来,好似他们秉持的种种观点与常理总会被时间冲击地七零八落。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清风拂过春池,往来翕忽的锦鲤顺着摆动的船桨嬉游,烝然汕汕,无爱亦无恨,比人要自由得多。
夏梓沅忍不住挽袖,探出身去,伸手拂了拂荡漾的碧波,湖水很凉,哪怕她穿得比常人厚重,还是觉得冷彻心扉。
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痛斥先帝的决定,因为她又何尝不是一个刽子手呢,她欠下的风月情债,又要付出什么代价去偿还。
负罪般地低下了头,她无神地伏栏搅着碧塘,口音里都是万般无奈:“物变极万殊,心通才一曲,是我狭隘了。”
“可他们明明都有的选择,却偏偏选了最绝情的一条。”呢喃的细语,几不可闻,唯有鱼儿听得见。
习惯了家里人嘈杂的热闹,始一低落,褚云梨还有些不适应,她坐正了身子,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小女子头上梳得云鬓峨峨,几根金钗于日头下熠熠生辉,侧面来看柔情绰态,美目流转,偏又透着一股子寒气。
“你多大了”
夏梓沅揉弄水的动作一顿,甩了甩残留的水渍,用绢帕擦了擦才道:“十八。”
褚云梨当然知晓她说的不是原主的年纪,是她自己的。
“果然啊,也是十八。”她离开现代时,也是十八,就在生日当天。
只是现代的时间流速和这里不是完全相同的,她离开时,大嫂的第四子还没出生。
心底暗自啐了一口导致她们穿越的系统,褚云梨满是赏识地夸赞起她:
“你和你的父亲很像,宠辱不惊,将是非看得很淡,不像我,刚来时,委屈地哭了好多次。”
“很像吗”
夏梓沅虽然长相与父亲相似,外人也常说她处事同父亲一致,可父亲说,她过于刻意地将自己打造成他的样子了。
他说的也没错,她将父亲视作自己的偶像、榜样,步步都在模仿着,可都是流于表面。
而今,她真的变成了她理想中的自己吗
褚云梨对此很是欣慰:“像极了。难怪古人说:阴阳交融,乾坤交错。世俗之理说得极对,若女儿像母亲,儿子像父亲,男女更要两极分化了。”
“只是,有一事我要问你,你喜欢褚肆吗”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带着更多的犀利,褚云梨在这一问题上不容人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