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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春分，惠风和畅。 阳城水鸭子屯的夕阳像颗刚剥壳的溏心蛋，油汪汪悬在天际，将兆麟大道的路牌染成蜜糖色。 这条由东至西贯穿老城的主干道，曾被替鬼子提鞋的汉奸自诩幽默地-取名为‘羊肠子大街’。 这一叫，竟曲曲折折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终于，这屈辱又无奈的历史一角，在年轻一代创业者们的争取下，随着这条溜光大道的更名、被正式尘封。 新天地新气象。 道旁的桃树像是得了信儿，攒了一冬的花苞早憋不住春意，还没到正经花期，偏有几朵性急的早桃破萼而出。 春风一过，就像谁撒了把碎糖，沾得满城都是甜甜的气息。 兆麟大道108号葫芦小院门前，窦逍一手护着司恋孕肚，一手拉开副驾车门，玩笑叮嘱：“慢点儿，宝宝今儿要是踢狠了，准是有ta爱吃的菜” 两人要去吃席，去参加倪卿和宝华的答谢宴。 按水鸭子屯的老理儿，女方办酒要选在傍晚，寓意日落拢财，新人暖宅。 上车坐稳，窦逍边扣安全带边歪头问：“红包写名儿了吗老板娘” 司恋指尖点了点包侧，轻快点头：“嗯嗯写好啦，你给宝华随一万，我给倪卿随一万零一” 回想上个月收到俩人请柬时，司恋还叫倪卿回家问问父母、阳城在宴请宾客方面有没有什么讲究。 因为她隐约记得小时候在屯子里听过——孕妇不能参加婚礼，怕给一对新人招小人。 倪卿当时一听，立刻双手扣在头顶，摆出一副‘搞什么飞机’的震惊表情，夸张感叹：“夫人！您和老爷可是我的再生父母！您要是不来见证我跳进火坑，将来奴婢若是被婆家欺负，还如何好意思敲响贵府门庭、求您赏口饭吃！” 倪卿之所以把嫁给宝华戏称为跳火坑，是因为宝华出生在一个十分讲究规矩的少数民族大家庭。 两个年轻人在外头谁听谁的家里没法遥控。 可一旦回到宝华他们嘎查，倪卿就得跟着婆婆敬老持家，牧歌炊烟。 拿小丫头的话来讲就是，“我一跟华哥回老家就要学着忍气吞声，妥妥拉低咱东北姑娘的争气指数！” “哈哈”司恋笑着点评，“那看来，宝华宝军儿他们那旮沓的小伙子、想找媳妇儿可不容易啊！” “可不嘛也就是我年少无知叭！”倪卿假装叹气，却是藏不住笑意。 也是前阵子替倪卿在答谢宴流程上把关、司恋才了解到，倪卿当年并没有陷入宝华和宝军的兄弟相争。 宝军没追过她，反而还帮她一块儿刺激过宝华——再不快马加鞭，媳妇儿可就成弟妹啦！ - 因着倪卿老爸是宁省乒坛教父级人物，据说从他球台边滚出去的球、若是砸中十个小孩儿，至少有仨能被拎去省队。 这轮到倪指嫁闺女，前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徒子徒孙人山人海，排场堪比运动会开幕式，寻常酒楼根本摆不开。 此前倪卿犯愁说找不到合适场地。 后经她的青天窦老爷一点拨，便索性将宴席摆在1948聚氧文体园，也采取复古大席模式。 该文体园是窦逍于17-18和司恋短别那两年间新开发的腾笼换鸟地盘，前身为阳城第一车轮厂。 那段日子他虽有意切断和司恋有关的一切交集，然而投资的项目却无一不藏着葫芦元素。 这不刚到园区大门口，就见七根铁轨形状的彩色钢柱弯曲成葫芦藤造型，顶端悬着七枚金刚葫芦，在夕阳下闪着光。 司恋仰着脖子望得脖子发酸，故意拖长调子吐槽，“窦老板，您这葫芦藤都要爬到天边了嘿，这得多少经费啊” 窦逍轻点刹车等候抬杆，小眼吧嚓哄，“嗐，那会儿不是没老板娘盯着嘛，本少爷主打的就是个豪横浪费！” 驶入园区，正门花坛转盘同样以葫芦藤架为主题，前端蹲着块像被红娃一斧子劈开的大石，正面红漆写着「东亚共荣」 拐过弯再看侧面，却是左右两个巨大的「呸！」墨迹挥洒得比石头还硬气。 园区物业人员都认识老板的车，保安见他来了，连忙骑上葫芦娃造型的电动跨子在前引路。 转过弯来，远远就能瞧见一座隆重的彩虹拱门，顶部贴着「倪府嫁贵女，宝婿跃龙门」，门边还站着个不停招手的彩虹人。 拱门后方，是由园区最大厂房改造而成的多功能体育馆，此刻外头插满了彩旗，风一吹哗啦啦响，像是无数少年在拍巴掌。 下车站定，司恋望了望整座建筑外的彩旗飘飘，不自觉勾起唇角。 “看什么呢是不是又想起啥了”窦逍手臂轻轻落在她肩头，低声提醒她先去签到。 随着抬脚，司恋眼底闪起少女神采，“hm想起我小时候参加镇运动会，在主席台上介绍运动员入场，也是这么热闹。 那时候双城每年都办一回镇运动会，除了学生们，各单位也要出代表队，口号喊得震天响——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哈全民运动，感觉好遥远的事儿啊，没想到过了20年，你还在坚持做” 1948这个项目当初进行到一半差点夭折，窦逍还以为自己被嘎嘎夜市那帮孩子们、当大冤种给套路了，没成想接连见证惊喜，如今还因此被媳妇儿夸，他顿时尾巴翘得老高：“啧，这怎么能叫坚持呢，坚持俩字儿听着可有点被动昂，我这叫乐在其中” 随即，他侧头睨着司恋，笑得更欠：“老板娘，赚钱这件小事在我这儿，仅次于爱你一辈子” “咦”司恋闭着眼呲牙，抬手推他下巴，“你好油腻啊窦老板！” - 打情骂俏行至场馆入口，夫妻双双立在礼账台前，各自递出红包。 负责记账的是位明显戴着假发的爷爷。 老爷子手执狼毫问清姓甚名谁，一听他俩各随各的，突然脊背一挺，精神矍铄地一扬手腕：“这大喜的日子，两口子必须拥有个携手并进的画面儿！” 话落，老爷子蘸了金墨，在大红书简上落笔：【逍恋同心】 听着窦逍在旁喝彩“好字！好字！” 司恋看着老爷子一脸‘算你识货’的得意模样，一下子想起自己的老顽童爷爷，第无数次在心里默念—— 愿全天下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能幸福安康，松鹤延年。 - “窦老弟！” 一声洪亮的招呼传来，两人循声望去，是曾在夜市开设枪打气球摊位的老兵——老梁大哥。 大哥是土生土长水鸭子屯土着，年轻时也是叫得上名号的社会人儿，跟倪卿老爸那帮老哥交情深厚。 窦逍接连将买卖落地阳城后，因着老梁大哥在本地有人脉有资源，叫他承包过不少活儿，还曾想招他入麾下。 奈何老梁大哥不愿被约束，“我要是成了你的牛马，以后就得你放炮、我扫地！你泡澡、我搓泥！你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就只能蹲在门口啃冻梨！” 正是因为两人这几年保持的一直是合作关系，碰上了才能肆无忌惮勾肩搭背，没有距离。 俩人抱着膀子互相拍了半天，老梁才转脸对上司恋，大嗓门笑得更响：“弟妹好啊！你爸妈都挺好的呗” 司恋笑着回：“必须好啊，老梁大哥，你也挺好呗” “哈哈！必须的必！” - 热络聊着往里走，一道纤影拨开人群迎面而来。 “你们好，我是倪卿的堂姐倪好，主桌留了位，两位这边请” 堂姐身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说话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一站定，周遭喧闹的空气仿佛都被捋顺，硬生生把这场接地气的喜宴，拉高成了商务活动宴请。 “好嘞，多谢” 窦逍礼貌一点头，轻揽司恋肩膀跟上堂姐脚步。 见自家老板娘眉心轻蹙，脚步迟疑，他又立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太吵、宝宝踹你了” 司恋晃晃头，“没有，就是觉得这位姐姐有点儿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窦逍松了口气，随口打趣，“嗐，没准儿在倪卿朋友圈见过照片儿呗，小丫头真机灵，特地安排个贴谱儿的招待咱俩，能一眼认出来，估摸着是被老妹儿提前培训过——知道要接待的是全天下最美的孕妇” “应该不是……”司恋若有所思落座，仍在努力回想。 可她脑仁里像是装着台信号不良的老电视，那眼熟的影子在雪花屏里晃来晃去，明明就快对上焦，偏生呲啦一声，又成了马赛克。 “看什么呐你还想呐”窦逍替她烫了餐具，低声逗她，“好家伙，得亏是一姐们儿，这要是个男的，就你这炽热的小目光一直追着不放，我非找丫聊聊人生不可” 司恋收回心神轻嗔，“瞧把你能耐的，你要是真敢限制我视觉自由，我就剥夺你财富自由！” - 不多时，喜宴热热闹闹开场。 倪卿从老爷夫人婚礼上偷师，一曲突然炸响的《大花轿》，震得房梁上的彩带簌簌掉。 满场老少爷们儿瞬间激活记忆，巴掌拍得比放鞭炮还响。 有个大爷一激动把假牙都笑飞了，挂在桌花上还在嘎嘎乐。 仪式流程本没安排领导讲话，可礼账台那位老爷子却被推上大舞台。 众人站起来起哄，争相喊他樊区长，让他代表父老乡亲讲几句。 -“同志们好！” --“老区长好！” -“同志们辛苦啦！” --“为人民服务！！” 老爷子一嗓子吼出开大会气势，随即笑开：“咱不整虚的，就代表咱们屯子的老东西们宣布！咱华卿这对小崽子必须幸福美满，多子多福！将来出品的娃娃兵、武能参加奥运，文能考进华清！” --“好！！” 台下掌声雷动，老爷子被这阵仗一激，直接一个性情，撸起袖子嚎了首「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分分钟将这百十来桌的会场再次推向新高潮。 在场的‘老东西们’也都跟着嚎，唱的不是歌，是把日子过成进行曲的热乎劲儿。 - 发筷子开餐，司恋起身去洗手。 孕晚期尿频，她解决完出来，就见倪好姐也刚跨出隔间，正夹着手机接电话，边赔笑边洗手—— “欸欸马校长您好，您到了是吧、您在门口稍等，我出去接您……” ‘啪啦、’ 她话还没讲完，那被短线吊着的充电宝就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啪地掉在地上。 司恋下意识想弯腰去捡，却被孕肚顶住。 姐比她利落多了，迅速蹲身捡起充电宝，又抽了张擦手纸沾湿，朝她点了个头，便边擦充电宝边朝门口走。 这组快速闪过的镜头，就像记忆的钥匙插进锁孔。 司恋乍然想起六年前、阳城前往燕城的动车上，正是这位知心姐姐借给她一个充电宝！ 无奈她当时为了躲避马桁那个瘟神，下车太急忘了还给人家。 “倪好姐！” 司恋连忙挺着肚子追出去，像只笨拙的胖企鹅。 结果刚站到走廊，就见姐那亮眼的背影已经跑远，融进用来装饰场地的灼灼树影间。 太巧了太妙了。 司恋站在原地笑起来，转脸迎上等在门口的窦逍，愉快告知，“我想起在哪见过倪卿堂姐啦！” 洗过手、两人手挽手往回走，窦逍听完原委，只觉芝麻大的事她还挺当回事。 却仍是顺着她说，“唷，怪不得那么上心，敢情是欠人家个家用电器。” 司恋没帮着窦逍串联时间线，没提醒他-当年若不是这充电宝，她根本联系不上等在接站口的他，都不知要费多大劲才能摆脱那大马猴。 只弯眼笑道，“还有个大人情呐，就是因为忘了还倪好姐充电宝，我才想到在加设旅客失物招领小程序嗒！当然，我只是提出想法、写成报告提交上去，真正成型上线，还是要靠我哥他们熬夜敲代码，不过呀……” 不过呀，这一路走来，那些短暂的善意从不是过眼云烟，正是时光悄悄收存的暖，才织就成了这人间烟火。 灼灼其华，岁岁皆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