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吴达看望宣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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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宣静回宫的这一个多月里，凤阳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重新装饰调整了一番，过去那些明晃晃又精巧的摆件装饰全被撤了下去，包括任何艳丽夺目的挂件，就连宣赢送来的众多新鲜玩意，她都不喜欢。
凤阳殿由从前的华丽璀璨又充满欢声笑语的宫殿，变成了如今的沉闷灰暗，恍若冷宫般，寂静压抑。
从前由贝小果带头的众多奴婢们总喜欢凑在殿外的桂花树下，听宣静读民间的话本子，她声音如百灵鸟般清脆空灵，读起故事来更是绘声绘色，活灵活现，有时候还有角色扮演，刚开始有些奴婢总是放不开，后来知道静公主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久而久之，便很自然的融入其中了。
那时候，桂花开的绚烂，纷纷扬扬飞舞在众人面前。后来宣静远嫁，这桂花开的便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宣静回来，这棵百年桂花树仿佛生了魂魄般，竟恢复了当初宣静没走之前的样子，甚至还要绚烂。
可惜桂花树下再无百灵鸟般的少女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有的只是一个黯然神伤的宫廷女子，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不闻笑声，只见满脸哀叹愁容。有时也走过来几个熟悉的面孔，只是这些面孔随主子一样，从未见她们的笑脸。
青时显得比过去格外小心翼翼，无论是披衣还是递果子糕点，眼神中都难掩惶恐。
也许是因为宣静如今的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也许是因为亲眼目睹了苏落和贝小果的死，总之，青时觉得，这一切都和夜千君脱不了关系，她记得出发北辰时，夜千君在马车上与公主见面之后，公主先是莫名昏迷不醒，醒来后便一切都变了。
青时想告诉宣赢，可就连过去最疼爱公主的陛下，除了刚进宫时匆匆见了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凤阳殿，回头看看，这个被千宠万宠长大的静公主一直是一个人啊，没有人一直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保护她。
也许太后会，可青时记得，进宫第二日就去长乐宫看望太后时，太后眼中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也无心疼怜爱，她坐在高高的软榻之上，向下看着宣静行礼，虽笑的温和，却冷静持重，直到行完礼才故意怨宣静出了趟远门，就变得生疏淡漠了，青时觉得，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疼爱公主。
也许从前有真情，也许是宣静从小活泼有分寸，也许只是从前可爱纯真的宣静总会逗她笑……太后的疼爱是有前提条件的，若有一天，那个懂事又可爱的小女孩连自己都无法预料和控制灵魂的情绪，太后绝不会多花一份心思去了解她的悲伤和藏在含笑眼眸后面的无助，反而会气她长大后心思太重，不如儿时可爱，从而费尽心思打压她，以此暗示她快点变回从前可爱的样子，否则就会讨厌她，舍弃她，甚至毁了她。
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孤立无援，在灵魂受创后，即便她是一国公主，受万人爱戴敬仰，但她依旧只剩自己，在灰暗色的世界里奋力攀爬，爬啊爬啊……
终于看到一点光亮，这是从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她理解不了，就像理解不了贝小果为什么总是那么快乐，好似过去的自己，她怕，怕极了，所以她杀了过去那个纯真无邪的小女孩，她害怕那样的璀璨的光亮灼伤现在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理解不了过去的自己，她试图通过回忆疗愈自己，可意识仿佛残缺，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愚蠢。当想起夜千君时，心里暖暖的，但很快占有欲肆意滋生，盘踞全部身心，而后便是求而不得的愤怒，她便像个疯子一样，全然没有一丝公主风范，她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只有发疯发怒，甚至杀人，才能稍微平静，从而获得些许满足感。
苏落和四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死的，毫无防备之下，死在了守护之人的剑下。
如今宣静发完火后，便独自坐在桂花树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说话，也不看书，就那样呆呆坐着。
直到有一人来到凤阳殿，青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公主，吴大人来看您了。”青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宣静的神色。
“嗯……让他到这儿来吧。”她瞥了一眼青时，淡淡说道。
吴达一手提着宫外的糕点果子，一手拿着厚厚一沓书本，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又搜罗了民间近期的各类话本子。
他咧嘴笑着，眉眼弯弯，看着有些滑稽，但笑起来的样子又属实好笑，于是那双好看的眉眼便被大嘴抢了风头，青时憋着笑，偷看了一眼宣静，只见宣静面无表情的盯着吴达，像看猴一样，甚至有些不解。
“臣参见公主殿下。”吴达弯腰低头，说完抬眸看了眼宣静，而后笑着起身，“公主殿下，好久不见，猜猜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左手从上到下依次桂花糕，二十四节气点心，海棠七心蜜乳酥，玉露茯苓糕，右手仙侠话本子……”
“哎呀～我们公主真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莫不是有一双千里眼，看到我在集市上给你买东西的了”
“你总呲牙咧嘴的，乐个什么乐还看着本公主乐，和傻子一样，合上你的嘴巴，不准笑。”
吴达顿时僵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马收了笑容，小声说道，“这不是见到你高兴了吗”说着便坐到宣静身旁，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台子上。
“来，你最喜欢吃的。”吴达将手中糕点递给宣静，宣静接过来，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吴达拿起一本书，又说道，“这几本我都替你试过了，好看，尤其是最后发现神的秘密……你自己去看吧，看完了再分享感受。”
宣静将咬了一口的桂花糕放到吴达的手里，幽幽说道，“我要看杀人的书。”
吴达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另一手托着桂花糕，说道“我的公主殿下，你口味啥时候变了”
“去北辰后。”她淡淡说道。
“也是，也对！”吴达点点头，“你觉得，有人是完全自由的吗”
“有啊，额娘，哥哥。”
“嗯，那你觉得，这些完全自由的人和我们这些不自由的人，其生命的意义是什么相同吗”
“不同。”
“为何”
“自由的人有随意主宰支配我们的权利，我们终其一生只能活在他们的安排和掌控中。”
“你说的没错，可我却有不同的想法。陛下和太后并不自由，陛下肩负天下，看似在权利的顶端，却同样受权利的支配，包括言行举止，甚至整个身心都被万万子民监督，稍有不慎，久而久之滋生内忧外患，文武百官众口难调，不仅要制衡朝堂，亦要管控发展各地，又要压制协调江湖，还有预防敌国外患……所有受其支配的一切，反过来同样压制着被支配者。可陛下却并不会受其侵扰，反而掌控全局游刃有余，这是因为陛下心中自由，不被他人所惑，不被万象所扰，心中无相，驾驭万物，驰骋万里江山。”
“公主，其实我想说，我们活着的目标是一样的，都是竭尽全力使自己受益——让自己开心。你不曾得到的，本身就不属于你，不必再强行折磨自己，使自己困于其中，消弥时光，人生本就短暂，若你愿意，做牡丹做梨花，甚至这一树桂花，或者女太医，或者江湖侠女，总之，你才是你自己真正的支配者，要不要受其反噬，完全取决于你，你要比你想象的更加强大且美好，世间独一无二。”
吴达说完了，也不确定宣静有没有听进去，一阵风吹过，桂花的香味清雅扑鼻，空中片片桂花掉落，飞舞在空中。
宣静仰头看着桂花飘散，许久后，吴达起身行礼，出了宫。
她听懂了，所以她决定要做古往今来第一个女太医，拜吴达为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