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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薄雾未散,御花园汉白玉径凝着寒霜。 帝王疾行而来,团龙常服扫过带露兰草,掠起一阵凛冽松香。 假山畔,侍卫持火把围成半圆,金朱元肥硕的身躯歪在芙蓉丛中,靛蓝使臣袍前襟大敞,面色青紫可怖,唇边白沫混着血丝。 “大汗万安。” 海兰珠扶着隆起的小腹,与几位庶福晋齐齐福身,月白缎绣蝶纹宫装衬得她愈发弱柳扶风。 皇太极却无心欣赏,目光如冰刃掠过,刺得海兰珠一抖,蔻丹掐进掌心,才强自镇定: “臣妾恐损了现场,一直未敢让人近前,恭候圣裁。” 见帝王不语,她斗胆起身近前,忽的驻足,嗓音轻颤: “那是何物” 乌雅会意上前,褐色宫装袖口“无意”扫过草丛,“叮”的一声脆响,她佯作惊惶道: “主儿,好似是枚玉佩!” “这......”海兰珠绢帕掩唇,柳眉蹙出恰到好处的惊忧,“若非金使臣之物,想是凶手遗落!” 青缎鹿皮靴尖碾碎了朵落花,皇太极冷眼望着,唇角勾起冰弧: “海福晋所言极是,这东西的物主,定脱不了干系。” 海兰珠心头一暖,未察觉帝王眸中嗜血寒光,这时,身后传来惊呼,她柳眉微颦:“怎么了” 回首却见乌雅面无人色,双手抖如秋风枯叶,那枚羊脂玉佩在晨光下泛着惨白幽光—— 蟠螭纹下方,赫然刻着“关雎”二字。正是她初入关雎宫时,帝王亲赐的定情信物;她颊边血色霎时褪尽,耳中嗡鸣如潮。 “海福晋方才说,”皇太极缓步逼近,声线淬毒,“物主即凶” 海兰珠踉跄后退,腹中骤痛如绞,这精心设下的天衣无缝玉佩局,竟令她作茧自缚! 她猛地扑跪在青石板上,额头叩出闷响,金镶翡翠扁方摔落: “大汗明鉴,臣妾手无缚鸡之力,怎会谋害使臣!臣妾冤枉啊!” “来人,海福晋谋害使臣,信口雌黄,打入大牢,严刑拷问!” 乌雅突然挣开侍卫,嘶声哭喊:“关雎宫现下是哲哲大福晋居所啊!我们主儿——” “玉佩为数年前所赐,当时哲哲尚居清宁宫!贱奴攀诬中宫,即刻凌迟。” “大汗!”海兰珠腹如刀绞,却仍死死攥住龙袍下摆, “就算您不在乎我,也该顾念您的龙胎、我们的孩儿啊!这定是有人构陷臣妾,求您明察!” 帝王倏地笑了,缓缓俯身,龙涎香裹着寒意灌入她耳蜗:“你说得没错,那个人,正是本汗,” 薄唇勾起残忍的弧度,声线压得极低,似毒蛇缠颈, “敢动小玉儿,没将你姐弟二人千刀万剐,已是开恩。至于这孩子......”鹰目扫过她隆起的腹部,“能生下来是他的造化,若没了,便是你这毒妇的报应。” 海兰珠双瞳涣散,喉间腥甜翻涌,望着那双再无温情满是阴鸷的鹰眸,她忽地痴笑: “原来...你从前说心里只我一人,都是假的......” “你不是惦念你的卓林”皇太极直起身,嫌恶地拂袖掸了掸,“既如此痴情,何不去寻他” 海兰珠眼前蓦地昏黑,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帝王逆光的剪影: “带走。” 那厢,数名巴牙喇将阿古拉死死摁在炕桌,钢刀掠过他胯下。 “吴克善!”阿古拉颈间青虬暴突,嘶吼震得梁尘簌落, “嘘。”吴克善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鹿骨扳指,靴尖挑起地上那团血肉模糊的物什, “这可是大汗口谕,你们姐弟俩忘了,”指尖轻点耳廓, “隔墙有耳。” 吴克善垂眸睨视血泊中抽搐的躯体,那双怒睁的瞳目似欲说些什么,却被暗影彻底吞没, “你们错在低估了大汗对玉儿的爱,对了,刚传来的消息,你的好姐姐在黄泉路上等你呢。” 阿古拉的惨嚎追着他跌出厢房,惊起檐下寒鸦蔽空。转身刹那,吴克善忽忆昨夜—— 夜枭啼声亦这般凄厉,冰冽金砖上,龙袍上的爪牙愈发狰狞。 “你说什么”皇太极霍然起身,龙袖带翻烛台。滚烫蜡油溅在吴克善手背,他却纹丝不动: “昨日回廊拐角处,臣亲耳听见,他们欲借金朱元好色之性,诱其冒犯宸玉大福晋。再杀死金朱元,置大福晋之物加以构陷。” 帝王一拳砸裂御案,血珠从指节渗出,胸膛剧烈起伏间,忽眯起鹰眸:“清宁宫守备森严,他如何盗得玉儿贴身之物” “睿亲王府。”吴克善低声道, “自大福晋搬离,十四爷每日都要至她旧居徘徊许久。” 皇太极硬了——拳头硬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阿古拉还扬言,”吴克善喉头滚动,“待大汗厌弃小玉儿,便要将人带回科尔沁。” “轰!!”那方和田玉镇纸砸上蟠龙柱,碎玉如雪迸溅,朱砂奏折与狼毫笔四散横飞,良久,帝王喘息渐平,烛火在他面上投下獠牙般的影:“来人。” 阴影中倏地闪出一道黑影,暗卫单膝点地,玄铁面罩上只余一双死寂的眼; “去永福宫,把海兰珠那枚关雎佩取来,”齿关碾出森然寒意,“再往睿亲王府,将玉儿的物件,一件不落,全给本汗带回。” 待暗卫消失,皇太极缓缓吐息:“你是玉儿的表兄,自幼待她亲厚,文韬武略亦不凡,”龙目如炬,“科尔沁汗位,非你莫属。” 吴克善单膝砸地,右手抚胸: “叩谢天恩。” 可他眼底并无喜色,脑海尽是昨日少女灼若朝霞的笑颜,闭目强压心绪,片刻后迟疑道: “臣想求个恩典,大玉......” “她配不上玉字,”皇太极眸光骤冷,尽是轻蔑,“本汗已为她改名,大如,倒是衬她。” 吴克善喉间干涩,有些疲惫: “臣不敢妄议圣裁,可她终究是臣的妹妹,身为兄长,臣斗胆,还是要为她求一求情。” “你这兄长倒是公允,”帝王冷笑,“你只见本汗苛待大如,可知当初小玉儿因多尔衮与你的好妹妹私会,哭湿了多少帕子” 吴克善浑身一震,蓦地忆起大玉儿借“兄弟之交”与多尔衮过分亲密的画面,想到那小娇人儿可能躲在锦被里呜咽的模样,他的心口似被马蹄践踏。 “臣,”他重重叩首,额角贴上冰冷金砖,“再不敢妄言。” ...... 牧民们欢庆新主继位的马头琴声,混着烤羊焦香飘入王帐。 赛琦雅抚过部落印信的烫金,孔雀石袍扣在夕照中流转幽光。 侍女捧着盛满红玛瑙的漆盘轻笑:“如今台吉承爵,小格格成了大福晋,那贱婢的孩子落得削爵赐死,真是长生天开眼!” “孽种终归是孽种,”赛琦雅抿着马奶酒,眼中快意灼人。 “就是大格格......” 赛琦雅得色瞬时化作忧色,手心手背都是肉,小玉儿虽夺了姐夫令她不快,终究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儿,自然清楚那丫头心思纯善,只怪帝王薄情...... 王帐内沉寂下来,唯余牛油烛哔剥作响。 无人得见,盛京死牢的腐草堆里,海兰珠囚衣尽染暗红,难产剧痛撕碎意识时,她恍惚看见多年前的科尔沁落日下,那个红着脸收下卓林野花的自己,鬓边戴着新鲜的萨日朗。 “额吉,卓林......”血泪从海兰珠面上滑落,“我好想你们......” 与此同时,刑架上,阿古拉四肢钉着透骨钉,刽子手弯刀落下前,他最后看见的,是童年时吴克善靴帮上银狼的黑曜石眼睛——永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宫外乱葬岗的新土上,月光照见几块残留蟒袍碎片的血肉,似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