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霸王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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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仿佛化不开的黑暗中，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骨髓。 “我......在何处” 孙策脚步踉跄，正茫然而行。 忽然，前方黑暗中，出现一个头戴赤红头巾，身着虎口吞肩铠的背影。 此人虎体熊腰，似铜浇铁铸，给孙策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父......父亲！” 孙策心中一凛，又惊又喜地喊道。 只见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广额阔面如刀削斧凿，眉宇间不怒自威，正是孙策之父，江东猛虎孙坚！ “......我临终前，让你好生照顾母亲弟弟，开拓我孙家基业......你为何刚愎自用，倒行逆施，以致遭小人暗算！” 孙坚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哀之意，随后又陡然严厉起来： “你若随为父而去，这江东基业该交予何人孙伯符！你这不孝子！愧对我孙家列祖列宗，万死不能赎其罪！” “父亲......临终前......” 孙策脸上浮现出一丝惶恐，却又猛然间醒悟，面色骤冷道： “我父遭刘表，黄祖二贼暗算，被乱箭射死于岘山！从未向我交待遗言，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前方阵阵腥臭的血雾弥漫，“孙坚”面孔骤然扭曲起来，竟渐渐变幻成了满脸血污的许贡模样。 “孙策小儿，你迫害我等江东世家，又将我暗害于监牢，首级高悬，尸身挫骨扬灰！今日我正要向你索命！” 孙策未及喝骂，忽见漫天符纸四散飘落，诡异自燃，焦糊味中，“许贡”又化作身着血迹斑斑道袍的于吉！ “害民贼孙策！贫道以符水救人，平息大疫，于百姓有大功！你却惧我太平道凝聚人心，将我公然加害，又屠戮我信众！” 于吉满面怒容，戟指骂道： “贫道曾言‘霸王卸甲日，冤魂索命时’，你自命江东小霸王，却骄横自大，轻而无备，合该死于此难！我等冤魂，正于地府候你前来！” 孙策手无寸铁，依旧挥拳大喝： “许贡，于吉，尔等逆贼死不足惜！我孙伯符有何惧！速与我决一死战！” “嘿嘿，好！那便如你所愿！我等这便来取你性命！” 一个熟悉的怨毒嗓音响起，“于吉”面庞又幻化成刺客陈锋样貌，手持长剑正向孙策杀来！ “啊！！！”孙策声嘶力竭的怒吼，不断回荡在吴侯府中。 他费力撑开沉重的眼皮，浑身骨骼仿若散架，巨痛似在每一寸血肉中蔓延。 只见室内灯火摇曳，人影在纱帐间晃如虚浮。 片刻之后，孙策渐渐摸索到头上紧缠的绷带，那唯一露出的右眼方才缓慢聚焦。 一抹锦帕蘸湿温水，正不断擦拭着孙策额角冷汗，大乔沙哑中带着哭腔的声音急促响起： “夫君！你终于醒了！勿要乱动！” “来人！来人！速去请郎中！” 此番游猎遇刺，三名刺客皆亡，孙策也身受重伤。 眼见身为江东之主的兄长横遭劫难，连一向沉稳的孙权都险些陷入六神无主之境！ 好在张昭，鲁肃等重臣临危不乱，当即延请江东高明郎中迅速施救。 随后，一面向韩当详细问明事发经过，一面果断传令，命吴郡太守朱治，大将贺齐，凌操等人率兵前往山越聚居地，逼问出那山越大巫师与解药下落。 眼下，孙策面上箭矢虽已拔出，但箭头入骨，创口颇深，加上刺客陈锋所言的山越大巫师箭毒，也让孙策伤口不断溃烂，根本无法愈合。 自遇刺之后，孙策已昏迷二十余日，每日高热不退，剧痛难忍，更时常陷入昏迷幻境，癫狂怒吼，胡乱“砍杀”臆想中的刺客妖人......全靠郎中开出的参汤等名贵药物，硬灌入喉中，才堪堪吊住其性命。 夫人大乔每日以泪洗面，衣不解带侍奉在孙策身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夫君病情不断恶化。 “噗！”一口粘稠的黑血，自孙策喉中呕出，但他却仿佛恢复了些许气力： “......阿乔！传我命！请公瑾从豫章速回吴郡！我有......要事相托！” 这番话似乎用尽了孙策全部精力，他又颓然倒下，再度陷入半昏迷之中。 十余日后，吴县吴侯府，孙策卧房外，孙权，张昭，张纮，鲁肃，朱治等亲近重臣齐聚于此，众人面上皆有悲戚之色。 近一个月来，吴郡太守朱治率贺齐，凌操等悍将攻打余杭，乌程等山越部族聚居地，俘获上千山越族人，逼问其族中大巫师下落。 大巫师在山越一族德高望重，早被族中精兵护住，逃入乌程山中，不知所踪。 更让朱治等人心凉半截的是，传闻那大巫师所配巫毒，乃是由不同毒虫，毒矿等剧毒之物混合而成，珍贵无比，价值千金...... 也不知那为主复仇的刺客陈锋，花了多少心思，才将此毒物弄到手...... 最残忍的是，此毒发作缓慢，却毒性浓烈，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中毒者无药可医，往往癫狂无比，须受足三四十日剧痛苦楚，方才骨肉溃烂，黑血横流而亡。 “朱太守！贺将军！再给末将三千精兵，末将一定深入乌程山中，将那天杀的山越大巫师擒来！” 悍将凌操心中焦躁，再度拱手请命。 朱治，贺齐在内的场中众人，皆是默然不语。 尤其是贺齐屡征江东各地山越，斩杀多名山越“宗帅”“渠帅”，深知山越精兵极擅潜伏与山地战。 若传闻为真，不论那毒药是否可解，即便豁出性命，动用数万大军，也不见得能在深山老林中擒住那山越大巫师本人...... “前番我江东大疫，刘备曾派出不少高明医者前来相助，听闻那神医华佗亦是其座上客......” 鲁肃思虑再三，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将心中想法说出： “我等可命人速速过江，前往江淮之地，延请神医华佗，或许主公尚有一线生机！” 孙权闻言，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正要开口，却见张昭，张纮等人皆并无反应。 “刘备虽有仁德之名，却为当世枭雄！即便他送华佗前来，兄长性命垂危之事，必瞒不过其手下细作！若其趁虚而入，南下夺我孙家基业......当如何是好！” 孙权心中两难，即便知道此毒难解，但他与大哥孙策兄弟情深，即便生机渺茫，他也还欲尽力一试......不过一想到父兄基业之重，他一时又无法取舍...... 恰在此时，府外亲卫已急匆匆前来禀报： “禀二公子与诸位大人！周大都督已入府！” “快请！”周瑜一至，孙权似乎瞬间找回了主心骨，连忙吩咐道。 片刻之后，一身戎装，须发散乱的周瑜行色匆匆赶来。 周瑜自接到好兄弟孙策传信，便顾不得豫章军务，命吕范代其镇守柴桑大营，日夜兼程，策马狂奔赶回吴郡。 “仲谋！伯符他当下如何！” 周瑜气尚未喘匀，便抓住孙权肩膀，急切问道。 “公瑾兄......兄长他......恐怕......” 孙权话未说完，便已掉下泪来。 “吱嘎”一声轻响，孙策卧房大门缓缓打开，哭得梨花带雨的大乔走出门来，悲切道： “我家夫君有命，请仲谋，公瑾，张公三位入内，他有......有要事相托！” 孙权，周瑜，张昭三人不敢怠慢，当即便随大乔进入屋内。 只见平日昏睡于榻上的孙策，今日竟强撑病体，坐于案几之旁。 那案几之上，正是孙家世代相传的古锭刀，以及吴侯印绶...... 眼见结义兄弟面缠绷带，皮肉溃烂，已被那箭毒折磨得形销骨立，周瑜不禁哽咽道： “伯符......” “仲谋，公瑾，张公，你们......都来了！” 孙策黑气沉沉的面上挤出一抹笑容，他声音沙哑中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神采，让周瑜心中惴惴不安。 “兄长，郎中说你身子尚未恢复，当在榻上休养，你怎可......” 孙权话刚说一半，便被孙策轻轻挥手打断。 “莫信庸医所言......为兄征战多年，杀人如麻，岂不知自己天命已尽，非药石可医！” 孙策惨然一笑，缓缓道： “仲谋，待我死后，这江东基业，吴侯之位，便要托付于你了！” “兄长休要说此不吉之言！弟年幼不堪大任！只望兄长速速康复，重振我孙家大业！” 孙权“扑通”一声跪地大哭，已是涕泪交加。 “仲谋，兴江东之众，逐鹿天下，决机于战阵之间，你不如我……举贤任能，使臣下各尽其心，保江东基业不失，我却不如你……” 孙策看着孙权，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仲谋，你且牢记！这江东基业，乃父兄血战所得，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我孙氏一族兴衰，便要仰仗你了！” “你虽年幼，却有公瑾，张公，子敬等贤臣辅佐，必能稳坐江东！切记外事不决......问公瑾，内事不决......问张公！” “主公......”张昭，周瑜闻言，亦是泣不成声，双双跪伏于地。 在孙策严令下，孙权向张，周二人庄重下拜，再三行礼。 “张公老成持重，通达时务，乃丞相之才！仲谋内务政事，便全部托付于张公了。” 孙策看着年未及五旬，却因操劳过度，须发花白的张昭，郑重说道。 “老臣……肝脑涂地……难报主公万一！” 张昭重重磕头，前额触地再不起身，心中已是悲痛万分。 他虽性情刚直，时常劝谏孙策，却是一心为公，将孙策视为毕生明主。 见张昭如此，孙策也摇头轻叹，将手伸向周瑜，微笑道： “公瑾......我二人年少结义，名为君臣，实为兄弟......既是一家人，阿乔（大乔）与我孙氏一族，便一同托付于你了！望你千万护仲谋与我孙家基业周全！” 周瑜握住好兄弟已骨瘦嶙峋的双手，热泪滚滚而下，决然道： “伯符放心！我周公瑾对天盟誓，必护孙氏一族周全，除死方休！” 孙策猛地一阵咳嗽，牵动面颊伤口，绷带处渗出一片乌黑血渍，大乔正要扶他躺下，却被摆手拒绝。 孙策中毒太深，左眼业已失明，他用仅存的右眼看向大乔，带着万般不舍的柔情道： “阿乔......为夫征战沙场多年，时常冷落于你......如今大限将至，却是亏欠你良多......” 大乔闻言悲伤难抑，扑入孙策怀中大哭道： “你我夫妻一体......你若撒手而去，我又岂能独活......” 孙策轻抚大乔秀发，轻笑道： “傻丫头......你年岁尚轻，怎可妄言生死，照料好绍儿（孙绍）他们，侍奉好母亲，为夫在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交代完一切，孙策黑瘦的面庞已是红光满面，只是那箭伤处......黑血开始汩汩涌出，竟毫无止歇之意。 孙权，周瑜，张昭皆是心中大惊，他们也已看出，方才不过是孙策回光返照，强撑交待后事......当下他已是油尽灯枯...... 忽然，孙策伸长双臂，似在虚幻中再度看见了父亲身影，他面带愧疚，自言自语道： “父亲......策儿不肖，未能光大我孙家基业......孩儿这便下去......向你谢罪......” 孙策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将沾染上黑血的古锭刀与吴侯印绶，一同递入孙权手中，随后癫狂大笑道： “我江东小霸王孙伯符，继父遗志，横扫江东，为一方雄主，最终......却丧于小人之手......可笑......可叹！” “仲谋！小不忍......则乱大谋......须内防江东世家，外防江北刘备，保我孙家基业兴盛......勿要......辜负我与父亲！” 之后孙策一口黑血狂喷而出，留下最后一句遗言： “恨……未亲见我孙氏……扫荡六合……清平四海……立不世之霸业！” “主公！”“兄长！”“伯符！” 所有愤恨，不甘，雄心，期许……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建安五年秋，江东小霸王孙策遭刺客暗杀，伤重不治而亡，时年二十六岁。 其弟孙权继吴侯之位，为江东新主，同时下令秘不发丧，以防刘备，刘表等仇敌趁虚而入。 下章预告“江东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