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雷峰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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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云桃目光中闪烁着思索的神采，缓缓说道：“《白蛇传》中的圆满的结局固然好，可在《雷峰塔》悲剧之外，亦有许多值得人深思和回味的地方”
“一位风姿俊逸的少年，手持雨伞，从桥上走过，而那温柔妩媚的蛇妖，眼眸流转，眼波轻轻掠过少年的面庞。她本欲设下情网，将少年收入囊中，未曾料到最终深陷情网的，却是她自己。”
“二人在西湖边因借伞而结识，之后白蛇借还伞的契机设宴款待许宣，一来二去之间，彼此的情感逐渐升温。”
“白蛇起初小瞧了许宣，她自恃拥有千年修行，幻化成绝美佳人，还编造出显赫的家世与丰厚的身家，心想面对这样温柔木讷、一无所有且涉世未深的少年，他怎会不欣然应允与自己在一起呢”
“倘若她能多几分耐心，不过于急切，或是对人间的情爱规则多一些了解，便会明白在感情之中，主动付出的一方，往往最终会受到更为沉重的伤害。”
对于景子默来说，程云桃所切入的角度有些特别，在寻常人看来，白蛇乃是千年大妖，又有术法傍身，怎么瞧这许宣都是更弱势的一方。
“程姑娘的意思是，从表面上看，白蛇似乎洞悉了许宣的一切，而许宣对她的真实身份却一无所知，可实际上，白蛇才是真正不谙世事、单纯天真之人”
程云桃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所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紧接着便继续说了下去。
“许宣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以贩卖药材为生，因为父母早逝，只能寄人篱下，使得他内心极度自卑。当白蛇满心欢喜地在西湖欣赏美景时，许宣却满心惆怅地走在人群之中，内心充满了对生活的抱怨以及对未来的恐惧。”
“湖光山色清新如洗，春风轻柔地透过罗衣，他面对美人却不敢有丝毫的轻慢之举，并非他不动心，而是他自觉没有轻狂的资本。他身无分文，不敢在女子面前肆意妄为，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白蛇却将他的自卑与拘谨误解为君子的稳重守礼。”
听到这里，景子默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了先闭嘴，等待着程云桃接着说下去。
“端午节时，白蛇饮用了雄黄酒，现出原形，险些将许宣吓死。许宣并非愚笨之人，身为药房伙计，他身上沾染了浓重的小市民的世故与精明，趋利避害，对他而言是再自然不过的本能。”
“他怎会不害怕有朝一日醒来，白蛇会突然翻脸，将他一口吞掉当作早餐呢但面对财色双收的巨大诱惑，他又难以抗拒，只能一边心怀忐忑，一边享受着眼前的一切。”
“端午节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宣一直生活在极度的恐惧与痛苦之中，那条大白蟒总是在他眼前浮现，张着血盆大口，无论是幻觉还是梦魇，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身心。他喜爱白蛇的妩媚风情，喜爱她由蛇幻化而来的身体在暗夜中如藤蔓般的缠绵与索取，喜爱她对自己的关爱，喜爱她所带来的富足生活。”
“可是，他却无法接受白蛇的本来面目。”
景子默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许宣的真心中掺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在知晓白蛇为妖后，他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她的爱意，既怯懦又自私。”
程云桃认同道：“景公子所言极是，许宣的行为正是人性复杂的体现。他自幼受传统观念熏陶，突然面对如此颠覆认知的事情，难免会惊慌失措，正是因为许宣这种不完美的表现，才让这个故事更加真实。”
“更何况《雷峰塔》中的白蛇，并非那个洞察世事、行事得体的白素贞，她的行为举止带着与生俱来的、未经驯化的野性与邪气，也犯下了诸多错事，给许宣招惹来了不少麻烦。”
“在戏文的最后，许宣和法海里应外合将白蛇降伏，甚至因为害怕白蛇出来找他算账，出家为僧四处化缘，把雷峰塔砌成了七层宝塔，将其永远镇压在了塔底。”
“景公子，你说，出家的许宣真的能够顿悟所谓的慈悲吗”
看着程云桃探究的眼神，景子默沉默了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白蛇虽被镇压，可他们曾相伴的日日夜夜却做不得假，我不认为许宣真的能够抛弃所有的俗念，真正地遁入佛门。”
“佛门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可许宣早有心魔。”景子默眼神笃定，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每当夜深人静，那些与白蛇共度的画面必然会在他脑海中浮现，提醒着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江钰先前一直都没有开口插话，这下子是真的忍不住了，语气中满是愤慨：“这许宣还真不是个东西，一边贪恋着人家给的好处，一边又把人家给算计了，不说是夫妻，就算寻常的兄弟也不带这样的吧！白蛇对他一片真心，付出了那么多，结果换来的却是他的背叛。”
程云桃笑着摇了摇头：“离心之时，白蛇依旧觉得西子湖同往昔别无二致。可眼前断桥，桥体完好无损，却令心中柔情寸寸断裂，曾有鱼水般亲密深情、山海般坚定盟誓，如今却被全然抛却。由此引得人紧咬银牙，埋怨起那薄情的许郎。”
“那把结缘的雨伞，竟预示着最终的离散；相遇的断桥，早已埋下了悲伤的伏笔；甚至那一场雨，似乎也是她注定要为他流下的泪水。”
“白蛇的故事化作了传说，被演绎成了薄薄的戏文，在人间，伴随着那西湖的湖光山色世代传唱。西子湖的风光依旧如往昔，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里，人间又走过了多少身着春衫的少年，多少人在目光交汇间，陷入了一生的情感纠葛。”
“在白蛇的故事之前，人间便已经流传着无数凄美艳丽的爱情传说；在白蛇的故事之后，人间依旧不断涌现着这样的爱情传奇。在人生的长河中，人们不断地接踵而至，又擦肩而过，爱恨情仇最终都消散无踪。”
“就像许宣和白蛇，终究还是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