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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撒在了天空，却映不进平静的海河。 它的倒影里，只有连成串的点点路灯，和那灯下摇曳的两朵人影。 本就寒冷的季节里，迎来了第一场雪。 哪怕树梢上仍有恋恋不舍的黄叶，那雪也还是不请自来了。 “钟至清，自首吧，不要再逃跑了。” “我会的，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自首的。” “现在吗，我马上就联系总会。” “不...先等等。” 雪花落在海河里，那熬夜的鱼，是不知晓冬天来的如此之快，还是说，才从卵中新生，从没见过雪，而错将它们，当成了天降的饵食才会在这连星星都跟着一起寂静起来的夜里，扑通一声，跃起水花。 他们同时看向那片水花，又同时转回来，望着对方。 苏茶柒在灯下，钟至清在灯外。 “我猜你要问我很多吧关于我为何能活下来，以及如何获得了这些能力。” “嗯。” “我告诉你，但你也要答应我...明早再让我自首......因为，我还想再陪家人最后一晚。” “好，我答应你，我相信你。” “谢谢你...” 他深呼吸道：“和你分别的那天，我本来是打算寻死的......买下了巨额保险的我，为了让失忆的母亲活得幸福一些，在物色了好几处地方后，还是决定，跳进海河里。大概位置，就在我们斜对岸那边吧。” “只是，我已经半只脚踏进河中了，却被一个神秘兮兮的男人喊住了，我听不清他的音色，也看不清他的脸，他甚至没有张嘴，就能和我说话。你应该猜到了吧，就是三天前占据了我的身体，与你们发送冲突的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足够幸运，碰巧在他面前寻死，所以被他赐予了能力，也就是我这些天造孽的根源。” “当然，有了能力之后，我除了许愿让自己成为大作家以外，也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不敢用这个能力，就好像捧着炸弹的老百姓一样......但是，就在我开签名会的那天......你还记着吗，在和你聊天的时候，我有一段很长时间的失神，那是赐给我能力的家伙，与我的第二次见面，他直接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一步步指引我、误导我，走向了错误的方向。” “一开始，我还只是许愿，让那些罪有应得的受罚，可元旦那天，他再次侵入了我的意识，哄骗了我，让我许愿：任何向我的邮箱投递愿望的人，都会自动实现。这也就是，那次被你们称为元旦暴动的大罪孽......” “而那之后，我就仿佛，挣脱了枷锁一样...自从我母亲因为世纪灾厄而失忆后，我就被拴住了，对家人的愧疚，对奚珞的愧疚，对自己...人生的愧疚。十二年里，我看似是想方设法地为母亲治病，实际上...是在借助着她的病，逃避自我罢了她失忆是既定的事实，可她依然像对待亲儿子一样对待我，我却总是绕着那个‘想要她回忆起来’的石碾不断转圈。” “我本来都已经被蒙蔽了，却又清醒了过来...这都要谢谢你，苏茶柒。那个恶魔，让我看到了虚假的未来，他想催眠我，可是...虽然他说是因为我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但其实，真正让我能够清醒过来的，是我对你、对奚珞的绝对相信啊。他所展示给我的虚像...却起到了让我惊醒的反作用啊，所以我才会来到那个老地方，等待着你的抓捕。” “奚珞是我的...曾经的未婚妻...虽然我们已经重归于好了，但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前几天，我已经了完成与她曾经的约定，一起去南半球的向日葵田赏花、一起去伦巴第的湖畔钓鱼、一起去卢浮宫亲眼看看蒙娜丽莎、一起去阿根廷的山间骑行、一起去大草原上感受万物的迁徙。而最后的这三天，我们什么都没干，在另一处能藏身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与她、与我的母亲，平淡地生活了三天......完成这些之后，我便可以，心甘情愿地赴死了。” “如果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没法见到，我那被监视起来的父亲，我最对不起的人，反而是他...他才是那个，最应该被爱，最应该被想起的人。” “等我自首之后，你可以替我照顾好他们吗我的父母，我的奚珞...我只有他们了。我只告诉了奚珞，我是要去自首，请你也替我保管好这个秘密，不要让我的父母知道。” 雪越下越大，已经该撑伞了。 苏茶柒将唯一的雨伞递给钟至清，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我答应你。” “谢谢你......谢谢你...我明天一早......还会在这等你...在这与你汇合......” ...... 2312年，1月10日 初升的太阳，照常撒在了海河上。 昨夜的雪很大，却依然无法将海河冰封。 似乎，城市里醒来的人还不多，雪也得以，以最初的姿态，舒展在大地之上。 然而，苏茶柒在那阴冷的河畔，从日出的第一束光，等到了日落的第一抹黑。也没能看到钟至清的身影。 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 1月9日。 海河如此宁静，哪怕阴风已经阵阵，却还是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只可惜，今天没有黄昏，只有雪降前的阴郁。 “是叫钟至清，对吗。” “是。” “舍弃你的生活，然后跟我走吧。” 多么熟悉的地方，海河河畔，他曾经寻死的地方。 他站住那，默默地听着对方的邀请。 “我没办法抛下一切……至少也要，让她们都老死之后……” “但那时候，我或许就对你没兴趣了。” “没关系，反正我无论能活多久，都会选择陪伴她们的，因为我答应过。” “嗯，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不强求了。只不过，你有想过，被生兄抛弃之后，会得到怎样的命运吗” “谢谢。但我已经无怨无悔了，哪怕就这样死掉，也没关系。我已经犯了足够多的错误了。您之前在体育馆里救了我的那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无谓，只要死之前毫无牵念，活一天和活一万年，是没有区别的。” “谢谢您的理解……没想到您是这样……复杂的人。” “哼，油嘴滑舌。我不过是活得久而已。如果你愿意，明天早晨，还是这个地方，我会保护你。但你要是在对岸，就代表，你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无意阻拦。” “保护我吗......” 他扭过头去，可那边，除了静静流淌的海河外，再无它物。 再回过头来，那位被称为风的大人，也消失不见了。 他思考良久，默默地拿起手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机，没有那“马良之笔”的新手机。 我是钟至清...今天晚上，在海河边，北运河桥边上，我等你。 他将定位发了过去，将对岸的定位，发了过去。 ...... 与苏茶柒分别后，他便来到了一处隐蔽的小屋，其他地方都被封锁监控着，他只能带着母亲和奚珞，逃到这早已准备好了的狡兔的第三窟。 还是如同平常那样的晚饭，平常那样的聊天。 母亲只认为，他明天就要去欧洲暂住了，钟至清告诉她，只有真正去了伦巴第，才能将那文章写得更好。 只是，奚珞却怎么也吃不香。 因为，只有她知道，钟至清，明天就要自首了。这一次，将会是永别了。 今夜，他醒得很早，在尚且分不清是昨夜，还是今朝的那一刻，他穿好衣服，离开了家门。 “至清哥...” 明明那么安静，却还是被奚珞发现了。 “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我一直没睡，我害怕，一旦闭眼之后，再睁开，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没有告别的分离，是世间百万种悲伤中，最痛的一种吧 “奚珞，我要去自首了，所以，下一顿饭就不回来了。” 他回过身来，紧紧地抱着奚珞，仿佛害怕一松手，老天就会将她收走一般。 “至清哥，我说太多，也只会扰乱你的心，所以我只说一句，我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家的……” “我会的，一定。奚珞也要记住，哪怕我回不来了，也得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 现在是，凌晨几点了 海河，依旧是那样平静。 只可惜，现在是凌晨。 雪落在河面上，很快就融了进去。 可是，只要它不停地下，很快，河面就会结冰。 让迟到的雪花，也能够在前辈身躯铸成的冰封之上，自由地起舞。 他在等待苏茶柒，一定要比他早才行啊。 呼...好冷......该多穿一件的。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家了，我可不想在脸上留下悲伤的痕迹啊。 活动活动身子吧。 呼，果然暖和起来了......好暖啊，怎么这么暖...感觉好幸福啊。 好幸福... 好幸福！ 他猛地睁眼，生，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哈哈，最后还是我赌赢了，风。他选择了对岸啊。” 扑通，钟至清惊坐在地上，如同见了鬼一样将雪块扔向生。 “别过来啊！别过来啊！我只是想自首，我不想再被你指使着作恶了！” “你的命，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从我身边逝去的生命，比你呼吸过的次数，还要多。” “你究竟还要怎样难道你非得控制着我毁灭世界才满意吗！” “别喊那么大声啊，街坊邻居听见了多不好啊。” 生拽住钟至清的耳朵，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你已经没用了，一开始，我就是想拿你当个赌博的道具，就是要看看，你这种寻死之人在获得了强大能力之后，是能够保持初心呢还是会走入歧途呢但事实上，你没有走入歧途诶，我赌的是你会变坏...我可不能输给风！之前和他赌，那个什么嬴熄还是啥来着，会不会跑过来救他女朋友的时候，是我赢了，我是连胜啊！可不能中断！所以...我作弊了，我介入了你的思想，让你犯罪，让你误入歧途。” 听到自己的人生，竟然如此不值一提，再加上那临死之前的本能反应，钟至清还是哭了起来。 “大老爷们，哭啥...”他放下钟至清，却看到，他软趴趴地跪下了：“你也觉得自己很可怜吧，被人拿来当玩具，随手还会被抛弃。但现在，游戏结束了，我也没必要缠着你了，你自由了，小家伙。” “真...真的吗...但是......我之前许过的愿望...还算是...算数吗...” 他哽咽道。 “谁知道呢”他摇摇头：“或许能保存，或许，在你死后的下一秒，你母亲就会再次失忆，你的爱人也会立刻残废。” “我可以……恳求您吗……” 他已经泣不成声了，从来没有高傲过的头颅，也很自然地碰在了地面上。 “可以恳求啊，但我不会答应。” “就没有……其他……其他办法了吗。” 生看着那如此卑微地为家人求情的钟至清，不知道是想起了谁，让他那玩世不恭的眼神里，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 “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让我来结束你的生命，而不是自首。” “为什么...” “因为，风喜欢你的个性啊，他说，能在你身上看到他自己，所以他才会一直保护你的。我要避免他日后再想救你，你知道的，劫法场对于他来说，和拆蚂蚁窝一样简单。但我不能让他的思想被这些东西干扰，身为他的生兄，就是要保证，他能够遵从自己曾经向着自己，许诺的目标，不会被阻挠。” 那怜悯，很快就成为了戏谑。 “嗯……我……接受” 他直起身子，却只能看到，世界化作了一片彩烟，慢慢地消散着。 “呵呵…...不是世界在消散……原来是我在消失啊……” “哦对了，告诉你几个事情啊。” 生突然正经起来。 “第一呢，是奚珞有身孕了，你小子还挺快，居然没有绝后哦。” 这喜忧参半的消息，只让钟至清后悔万分。那时候他才与奚珞久别重逢，本能终究是战胜了理智。如果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那他必然不会让奚珞和孩子，承受没有丈夫和父亲的痛苦。 “第二呢，是我骗了你，我才不答应你的条件呢，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精力来维持你的愿望而且，被我抹除之后，全世界都不会再有人记起你来了，你，钟至清，要完全消失了呢。到时候，轮椅上的奚珞，抱着那不清不白的孩子时，会怎么想呢会选择和你一起，回归海河的怀抱吗” 你这个混蛋！！！ 钟至清怒吼道，可他的身体已经透明，连呼喊的能力都没有了。 “第三呢，十二年前，毁了你们全家的那场世纪灾厄，也是我的一出好戏呢。” “你这个混蛋！畜生啊啊啊啊啊啊！！！！！” 他消失了。 化作了一片彩烟，随着那风雪，染进了静静的海河。 或许，他要自杀的那天起，就已经决定了他的结局。 母亲依然在失忆，奚珞继续残疾，他也融入了那平静的海河。 尘埃落定，生欣慰地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却看到，路的尽头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轻轻一笑，大踏步地迎了过去，与苏茶柒，擦肩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