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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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您看我好好的!” 被母亲抱着,周国宏也跟着红了眼眶。 毕竟他往镇子上去的时候,可没有给妈说过。 于是在她陈翠娥心里,他这个儿子是真的受了公公婆婆的驱使,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进了鸟都不待见的大山里。 “你去哪了。” “担心死你了!” 陈翠娥的哭声撕裂,在逼仄的柴房里来回冲撞。 她是真怕儿子出事。 只不过回头一想。 儿子能出事,也全拜这个家所赐! 想到这里,她当即转身,用枯瘦的手死死揪着周大强的衣襟。 指甲几乎抠进他皮肉里。 语气再也不复平日那般可以被随意摁下去的强硬: ”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周大强,你要是再当缩头乌龟,我就带着宏伢子回娘家!” 周大强佝偻着背,额头抵着土墙。 脊梁骨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根筋。 灶膛里残存的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他脸上的沟壑忽明忽暗: “翠娥,爹娘年纪大了……” “年纪大” 陈翠娥猛地甩开他,退到炕边。 手指颤抖着指向门外: “他们逼宏伢子大雪天进山的时候。” “咋不想想年纪大” “富贵抢粮的时候。” “咋不想想年纪大” “还有这个!”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下青紫的掐痕, “那天富贵抢粮,你就在边上看着!“ 抓起炕头磨得发亮的笤帚疙瘩,陈翠娥狠狠砸在泥地上。 “你爹娘的心早偏到胳肢窝了!” “这些年你当牛做马,他们给过你一口热乎饭吗” “宏伢子腿瘸那会儿,他们连片烂菜叶子都舍不得给!” “还要我继续说吗” 看着母亲决绝的态度。 周国宏知道时候到了。 当即开口: “爸!” “您要是再不分家,我就带娘住山神庙!” “横竖冻死饿死,也比被这窝豺狼啃干净强!” 周大强浑身一颤。 浑浊的眼珠子缓缓转向儿子。 周国宏脊梁挺得笔直。 “当家的……” 陈翠娥突然软了嗓子,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砸。 “你瞅瞅宏伢子身上的疤,你再瞅瞅富贵那一身肥膘……” “他们是要吸干咱一家子的血啊!” 说到这里,她猛地扯开周国宏的棉袄。 一道道冻疮混着鞭痕在火光下狰狞可怖。 “你亲儿子!你亲儿子啊!” 眼睛使劲挪开,周大强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吞了块烧红的炭。 “分……分吧。” ............. 堂屋 周兴发叼着旱烟杆依旧坐在主位,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王秀娥在偏下面的位置。 看着前面大儿子一家: “大半夜的嚎丧呢富贵刚睡下!” 周国宏一步跨到爷奶跟前: “爷,奶,今儿把家分了吧。” “反了天了!” 又听见要分家。 周兴发旱烟杆砸得桌面砰砰响。 唾沫星子喷了周大强一脸。 “老子还没死呢!轮得到你个兔崽子当家” 王秀娥熟能生巧,开始拍着大腿干嚎: “造孽哟!养出个白眼狼。” “大强啊,早知道你是现在这个,你爹当年就该把你摁尿桶里溺死啊!” 这次陈翠娥打了头阵: “老不死的!去年春荒你让大强喝观音土,自己躲在被窝啃白面馍!” “到底谁是白眼狼” “我陈翠娥当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不把自己儿子当人的爹妈!” 看了眼媳妇孩子,周大强佝偻的背突然挺直了半分: “爹娘,翠娥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分家吧。” “还有,这些年我挣的公分” 周富贵裹着棉袄从东厢房蹿出来。 油光水滑的脸上还沾着炕席印子。 听见周大强刚说道工分,连忙歪着脑子张开嘴: “大哥你莫不是烧糊涂了咱家可没分过灶!” 说罢,他肥手指头戳向周国宏。 “这小畜生偷粮的事还没算呢!要分家也行,你们三口子滚去村尾牛棚,一粒米都甭想带走!” 陈翠娥突然笑了。 她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个蓝皮本子。 周兴发日日拴在裤腰带上的工分本! “去年春荒,富贵从队里顺了三十斤苞谷,账上记的是大强的名。” 她枯瘦的手指一页页翻过。 “秋收分粮,咱家该得两百斤精米,实际到手八十斤粗粮。这些账……” “撕拉......”一声 王秀娥饿虎扑食般冲过来。 却被周国宏一把拦住。老太太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地哭嚎: “天杀的贼婆娘!偷家了啊!” 周兴发山羊胡直抖,烟杆指着大儿子鼻子: “你敢!” “爹。” 周大强突然抬头,眼珠子里头一回烧着火苗。 “宏伢子进山差点冻死那晚,富贵在啃猪蹄。” 他粗糙的大手攥住工分本,指节捏得发白, “这些年我当您是爹,您当我是什么” 周富贵还在跳脚:“牛棚都便宜他们了!就该撵出村!” 王秀娥攥着工分本死活不撒手,直到周国宏冷着脸说要查账。 老太太才像被掐了脖子的老母鸡,梗着脖子嚷: “分!现在就分!” “锅碗瓢盆都是老周家的,他们休想拿走一根草!” 听见这话。 周富贵肥脸“唰“地白了,扭头就开嚎: “爹!娘!您二老听听,这毒妇要逼死亲小叔啊!“ 陈翠娥立马有了反应。 像早就预演好的一样。 立即进屋,把早就收拾好的破棉被捆成卷,扭头对周国宏和丈夫就笑: “咱有新家了!” “呸!冻死你个老绝户!” 看见真要分家,一想到从大哥家里再难捞到油水,被净身赶出户周富贵朝地上啐了口浓痰。 “带着你一家人要饭去吧!” ............ 周国宏最后看了眼生活了十八年的院子。 柴房漏风的破窗棂,灶台边摞成山的苕渣饼。 还有东厢房窗纸上新糊的报纸。 那上面印着“万元户”三个鲜红的大字。 小白狼突然从他领口钻出来,冲着主屋方向发出稚嫩的嚎叫。 “走了。” 周国宏把刀别回腰间,迈步追上父母。 风雪裹着身后幸灾乐祸的咒骂,渐渐模糊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