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平地起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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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大亮,村西头的坡地上就响起了“突突”的拖拉机声。 周国宏裹着厚棉袄蹲在草棚门口。 嘴里哈出的白雾凝成冰碴子挂在睫毛上。 他眯眼瞧着三辆拖拉机碾过冻硬的土路。 车斗里码着齐整的青砖,红瓦在雪光里泛着釉亮。 “宏伢子!砖到了!” 村主任李大富裹着羊皮袄从车头跳下来。 冻红的鼻头活像颗山楂。 搓着手凑到周国宏跟前,他袖口露出半截蓝皮本子: “瓦匠老孙头晌午就来,泥工要几个” “我给你挑实在人。” 周国宏从怀里摸出包大前门塞过去。 烟盒上还沾着体温: “要手脚勤快的,工钱按黑市价加两成。” 顿了顿,补了句。 “管晌午饭,管够。” 李大富捏着烟盒的手一抖。 山羊胡上挂的冰溜子“咔嚓”断了: “豁!你小子是真阔了!” 草棚里钻出个毛茸茸的白脑袋。 小白狼蹿到砖堆上撒欢,爪印在霜白的砖面踩出串梅花。 陈翠娥追出来拎它后颈皮,破棉鞋在雪地里拉出两道沟: “作死哟!这砖金贵着呢!” 修房动静惊动了半个村。 栓子他爹扛着铁锹凑过来。 锹头往冻土上一杵: “宏伢子,算叔一个” “当年修公社粮仓,咱可是砌墙的一把好手!” 二嘎子从拖拉机后斗探出头,军棉帽歪到耳根: “宏哥,我爹让我来搭把手,管饭就成!” 周国宏刚要应声。 眼角瞥见坡下晃来团臃肿的影子。 周富贵裹着新买的军大衣。 后头跟着探头探脑的王金花。 “主任这是要盖公社新粮仓” 周富贵肥手指头戳向砖堆。 腕上的上海表链子哗啦啦响。 “怎的不通知咱贫下中农来帮忙” 瞧见表链子李大富叼着烟卷冷笑: “人宏伢子起新房,关你屁事” “新房!” 王金花尖嗓门惊飞了砖堆上的麻雀。 “就这破落户......” 话没说完就被陈翠娥一盆刷锅水泼在脚边。 “眼珠子黏砖上了” “要不要抠下来嵌墙上当装饰” 陈翠娥攥着豁口的搪瓷盆。 枯黄的脸涨得通红。 “分家文书上按的手印还没褪色呢,轮得着你们指手画脚” 周富贵三角眼滴溜转。 突然扯着嗓子往村头嚷: “爹!娘!快来看呐,大哥家要盖金銮殿了!” 晌午时分。 瓦匠老孙头领着六个壮汉上了坡。 皮尺在雪地里扯出笔直的线。 石灰粉“唰唰”洒在冻土上。 周大强佝偻的背难得挺直。 攥着蓝皮宅基地证的手直抖: “东头留三垄菜地,翠娥要种茄子......” “种个屁!” 老孙头烟袋锅子敲在界石上。 “双墙夹层灌糯米浆,这规制比公社大院还气派!” “菜园子往西挪二十步!” 陈翠娥蹲在临时搭的土灶前添柴。 铁锅里的油星子混着粉条在滚汤里翻腾。 勾得二嘎子直咽口水,砌墙的泥刀都快拿不稳了。 外头。 周国宏拄着榆木拐靠在草棚边。 右腿纱布下还渗着血印子。 小白狼叼着块骨头蹭他裤脚,被他拎起来塞回领口: “老实待着,回头让人逮去剥皮。” “宏哥!” 张清雅的声音混着胶鞋踩雪的咯吱声由远及近。 她裹着件簇新的红呢子大衣,麻花辫上落满雪珠子。 怀里抱着个搪瓷罐: “叔让我捎的虎骨膏,敷上三天就能拆纱布。” 灶台边的帮工们抻长了脖子,二嘎子捅了栓子一肘子: “这俊闺女是画报上走下来的吧” 周国宏耳根发烫,接过罐子的手差点打滑: “大雪天的还跑一趟......” “顺道来捎句话。” 张清雅跺着脚哈白气,鼻尖冻得通红。 “三叔说虎鞭酒泡成了,挺好的。” 她忽然压低嗓子。 “这几日别上山,林场有人说看见熊瞎子脚印了。” 话音未落。 坡下突然传来哭嚎。 王秀娥拄着断拐杖扑在雪地里,枯树枝似的手指头直指青天: “造孽哟!孙子盖房不让爷奶住,雷公爷要劈死这黑心肝的!” 周兴发跟在后头摔旱烟杆。 烟锅子里的火星子溅在砖堆上: “畜生!难怪要分家,合着偷摸藏好,给你爸分点要死啊!” 声音越来越大。 瓦匠们停了活计看热闹。 老孙头啐了口浓痰: “呸!老子最见不得这号吸髓的蚂蟥!” 周国宏攥紧拐杖,指节捏得发白。 正要开口。 却见母亲抄着锅铲冲出草棚,枯瘦的身子挡在砖堆前像只护崽的母狼: “老不死的!去年春荒你偷藏白面馍的时候” “咋不想着宏伢子是你亲孙子” “闹啥闹!” 李大富突然挤进人堆,羊皮袄上沾着砖灰。 “再闹全抓去公社写检讨!” 他转头看向周富贵: “山个月那事儿,要我现在抖出来说” 人群忽地静了。 周富贵肥脸涨成猪肝色。 拽起王秀娥就往回拖。 当夜。 老周家东厢房的煤油灯亮到后半夜。 周富贵盘腿坐在炕上,肥手指头蘸着唾沫数票子: “等那小畜生把房盖利索了,咱就搬进去住!” “爹娘年纪大,住新房天经地义!” 王金花对着缺角的镜子抹雪花膏: “要我说,等上梁那日,让爹往梁柱下一躺,看他敢不敢动工!” ............. 腊月二十三。 三间青砖房起了半人高的墙。 糯米浆混着碎瓷片灌在夹层里。 老孙头一天到晚说这墙能扛大地震。 周大强蹲在墙根摸砖缝,裂着嘴笑出一口黄牙: “他娘,东屋盘火炕,西屋给宏伢子当婚房......” 陈翠娥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美得你!” 工地上 周国宏瘸着腿在四处转悠。 怀里的小白狼突然竖起耳朵。 坡下晃来辆二八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条五花肉。 张学农来了。 “好小子!” 张学农摘了蛤蟆镜,中山装兜里掉出包大前门。 “供销社新到的缝纫机票,给你娘捎来了!” 他忽然压低嗓门。 “县里要办年货集市,虎皮虎骨紧俏得很......” 周国宏点点头,笑了笑心灵神会没再说话。 临到晚上。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青砖墙上,周国宏摸出怀里的虎骨膏。 望着封山的雪幕眯起眼。 等开了春,这大山里还有更多富贵等着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