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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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三年。 深秋的夕阳好似一颗急剧膨胀的卤蛋,染红了半边天空。 晚霞如画,倒映在橘子洲头。 来来往往的船只,伴随着船夫的号子声,悠悠扬扬飘荡开。 一只蝉,从地下破土而出。 它振动翅膀,化作点点白光溃散。 片刻后,这些白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人影。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脸上带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男人穿着青色长衫,浑身都散发着书卷气。他的眼睛无比明亮,好似蕴含着璀璨星辰。 他叫陈玄,一个平平无奇的长生者。 陈玄抻了一个懒腰,目光掠过橘子洲头,嘴里喃喃自语。 “六十年了啊!” 陈玄长生不死,但是每次苏醒三年,就会陷入沉睡。 整个人会化作一只千秋蝉,沉眠于地底。 一睡六十年。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轮回,也记不清自己见证过多少兴衰。 唯一能记起来的事情,就是上一次苏醒,还是咸丰朝。 那时候常沙城里面有个姓霍的小姐,她无意间看到陈玄从地底醒来的一幕。 寻常人看到陈玄由蝉蜕变成人,恐怕都会被吓晕过去。 霍家小姐不一样! 陈玄还记,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拜师学艺。 “六十年过去,也不知道湘云那丫头还在不在……” 陈玄微微叹息一声,目光越过橘子洲头,看向对岸的常沙城。 一甲子岁月,算不上沧海桑田,却能改变很多人,很多事。 对他来说,这种不受控制的苏醒沉睡,不像是人人向往的长生,反倒更是一种无穷无尽的折磨。 “好不容易苏醒,也该换个活法了。” 陈玄迈步朝常沙城走去。 高大的城墙下,百姓进进出出,摩肩擦踵。 入目所及,城门口摆摊贩菜的菜农,挑着担的夜香妇、还有偶尔驶过碎石路面的老爷车。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鲜活,让陈玄忍不住驻足,近乎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已经睡了太久,不愿意放过眼前的一点一滴。 这些平常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场景,对陈玄来说,却是时隔六十年的重逢。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陈玄脸上浮现和煦的笑意,他再次迈步走进人群中。 就像是一滴墨融入了水池,没有掀起丝毫波澜。 …… “糖画儿,甜丝丝的糖画儿!”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磨剪子,磨菜刀嘞……” 街面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混杂着各种喧嚣,组成一幅市井生活画卷。 陈玄行走在其中,时不时停下脚步,在各处摊位上驻足片刻。 不是因为饿,而是想要尽可能贴近生活。 事实上,他有着不死之身,已经没有饿这种感觉。 哪怕一整年不吃饭,不喝水,甚至不呼吸,依然不会死去。 陈玄模糊的记忆中,可能是千年前,也可能是两千年前,他曾经被当权者发现长生不死的秘密,于是将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但无论这些人怎么做,陈玄都死不了。 时间一到就会化作千秋蝉,沉眠在地底。 等再次苏醒,那些当权者往往已经化作了尘土。 糖画儿摊主看到陈玄,脸上露出笑意。 “先生,要不要来一块糖画儿,都是自家熬出来的糖浆。” 陈玄摆摆手,翻出空空荡荡的口袋。 “不了,身上没带钱。” 说来也是窝囊,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可每次苏醒都是个穷光蛋。 糖画儿摊主并不在意,拿起一串兔子模样的糖画儿,递给陈玄。 “没事儿,先生拿去尝尝吧,下次有钱再给也一样。” “你……你都不认识我,也信我” 陈玄略带惊讶,抬头看向对方。 摊主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手因为整日熬糖制糖,上面布满了老茧。 他搓了搓手道:“一串糖画儿,不值什么钱的。再说了,先生一看就是有学问的读书人。” 陈玄笑着摇头。 “的确读过不少书,但不敢说有学问。” 长生这么多年,受过陈玄恩惠的人有很多。 他却从来不受别人的恩惠,因为这世上人情债最是难还。 陈玄略一沉吟,目光掠过周围,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代写书信的摊位上。 “老板,请稍等片刻。” 说罢,陈玄走到代写书信的摊位前,和摊主交谈了几句,接着就拿起笔,在白纸上书写。 代写书信的摊主,是个落魄秀才……曾经是! 现在是民国,已经没有秀才之说。 老学究看到陈玄寥寥几笔写出的几个字,顿时惊为天人。 陈玄吹干白纸上的墨迹,看着崭新的“代写书信”四个大字,满意点头。 “我可否用这四个字,换笔墨一用” 老学究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从陈玄的字上挪开。 他忍不住赞叹,仿佛看到了历代书圣在这一刻显灵。 好半晌过后,他依旧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甚至连语气都带着几分颤抖地问: “你真要用这字换……” 懂行的人眼里,这四个大字,兼具书圣神韵,丝毫不逊色颜柳欧赵…… 说是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老学究写了很多年字,自问已经入了书法门槛。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一粒蜉蝣见青天。 陈玄脸上噙着笑意,朝摊主点头:“可否” 话音未落,老学究欣喜若狂,连忙将桌上的一摞白纸,统统塞给陈玄。 随即将桌上的墨宝取走,视若珍宝抱在怀中。 “拿去拿去,换了可不能反悔!” “不悔。” 老学究很好奇陈玄要写什么,也不愿错过现场观摩书法大家的挥毫泼墨,就凑在旁边观望。 陈玄取出一张白纸,慢条斯理摊在桌面。 他执笔思索了一会儿,随后落笔书写。 陈玄写的很慢,异常的缓慢,仿佛每一笔都要消耗大量的气力。 然而,让老学究惊讶的是,这个字极其简单。 简单到只有一撇一捺,正是一个“人”字! “人”老学究惊讶地看向陈玄,不明白这个字的用意。 “许久没动笔,倒是有些手生了……不过,够用了。” 陈玄没有解释,只是在心里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