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一: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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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璟恒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劈开,双眸惊恐地瞪大,浑身的力气都被颈间凝了血的剑吞噬干净,顿时双腿一软,被李煜綦戴着铠甲的手硬生生拉住。 乱局在一片落针可闻的安静中突然尘埃落定。 李煜玄如猛兽般的目光死死看着李煜綦,只见那双桃花眼中并不是投降和忠诚,抹在剑上的挑衅和威胁才是燕王此刻的筹码。 场面忽然陷入另一个诡异的僵局,燕王身后披坚执锐的亲卫没有退后,李煜玄这边还是箭在弦上,刀光凛凛。两兄弟心照不宣,果然是谁也没信过谁,谁先收手,谁就容易进了下一个死局。 皇帝此刻的杀意不仅仅是奔着燕王而去。 穆晏清看明白了这一趟浑水,李璟恒这个弃子还在李煜綦的手中——活到现在甚至毫发未伤。李煜玄仅存的父子情如今倒被燕王拿捏在手里了。 只有一人还可以破这个局。 穆晏清想到胸襟里的短刀,正悄无声息地抽出来,可是她和皇后之间还隔着秦佩英和温映池,挪过去可不要太显眼了……电视剧拍的那些神鬼不觉的递送利器到底怎么做到的! 穆晏清还看着皇后这个目标寻找机会的时候,皇后好像被她这个视线推了一把,不知哪里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还能推开眼前的人,而顾甯川和李璟辞明明就挨着皇后站,竟然一时分神没留意到。 本来挡在前面的护卫回头一看,吓得屏息静气,更是一个都不敢拦,由着皇后走到两方对峙的中间。 皇后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的短箭,死死抵在自己的颈间。 “皇后!”李煜玄紧蹙着眉头一声惊呼。 “皇嫂……”李煜綦目光一动。 箭头已经划出一道血痕,皇后深深看了一眼李璟恒,他此刻像被抽去魂魄,眼神空洞,唯独对上了母亲心如刀割的目光时,才突然找回一点光。 “母后……” 皇后转头向着李煜玄跪下,殿里有成千上万的刀光剑影,把所有与皇后有关的威仪、贤德和约束劈成虚影,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跪在所有人面前。 “皇上,臣妾身为皇后,今日无德,有辱皇家颜面;身为母亲,教子无方,酿成今日大祸。种种过错,罄竹难书,罪该万死。不敢妄想皇上顾念父子之情,但求皇上……念在夫妻一场,今日且留他一条命,让臣妾……能再与他说几句话。” 李煜玄面如铁色,嘴唇在微微颤抖,目光穿过重重刀剑凝视着皇后,又游移到纹丝不动的李煜綦身上。 李煜綦在这最后一次劝告与言和中看了一眼皇后,心中悲戚,她如此尊贵和贤德的人,如今竟要俯身跪在这么多莽夫面前。 他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了,甚至超出预想,也够了。 李煜綦移开手中的剑,利落地扔在地上,往李璟恒的腿上踢了一脚,两人同时跪下。 “臣敬听天命。” 随着他这一声暗号,门外陈列的亲卫悉数放下武器,跟随燕王跪下,齐声道:“敬听天命。” 而李煜玄拿回掌控权的这一刻也明白了,这一局,终归是燕王赢了。 入夜后,山间吹来的风还夹杂着祭天坛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穆晏清在一间不起眼的偏殿里烧着祭品。顾甯川事先知道她有这一趟安排,但今日抽身过来更难,来到穆晏清身边时,身上还一片血污。 穆晏清不以为奇,也不责怪什么,只是问:“皇上那边都安排好了” 顾甯川没听出不对劲,说:“嗯,几个公主和朝臣那边早有安排,叛贼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燕王的亲兵本就人数不多,如今已经连夜退回去京城,如今的祭天坛,只怕连只乌鸦都飞不进来。” 穆晏清推了推火盆里的东西,平静地叹息一声,说:“可惜了,给晔妃和小公主这场法事,突然乱起来也做不成了。” 宫里早就做过,可突然有机会亲身来到这里,穆晏清还是想给她们母女二人再做点什么。 顾甯川私有遗憾,“事发突然……晏清,以后还有机会的。” “突然吗甯川,你早就知道我这场法事是做不成的。” 顾甯川手上动作一顿,垂眸道:“我不跟你说,是事关重大,也是为你的安全。连皇上安排好的近卫事先都不知道今日要对阵的是三殿下。” 穆晏清相信这一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你和二殿下在计划什么” 庙里安静了须臾,顾甯川才开口道:“二殿下事先察觉到三殿下有动作,担心事发伤及更多,所以提前与我商定,若皇上不是立刻下了死手,就豁出去将三殿下保下来。” 这样一来,既给了皇上一个下台阶,保住李璟檀,李璟辞和顾甯川还能讨到好处。 但李璟辞还给了什么许诺条件,让你在翻身之际还以身涉险穆晏清在心里酝酿好问题,话到嘴边又问不出来。 可是这两个人的志趣相投,甚至是筹谋上的默契,穆晏清即便从来相信这两个人不会密谋造反,可心里竟也没觉得安心。 也许后宫本来就不是他的战场。 顾甯川很想听到她的答复,哪怕只是应一声。他又往盆里的火堆添了一点东西,说:“晏清,皇上还没有说什么,三殿下被看押着,皇后被看管起来,所有事情都等回宫之后才能做了结。我们之所以还要在这里停留整顿,是因为今日随驾出宫的御林军,在殿外无一生还。皇上担心还有变数,正在等候秘密赶来的西郊大营。” 穆晏清浑身一僵,侧头看着顾甯川:“是燕王” 皇帝既然事先知道今天会有逼宫的事情,那就算假装中计缩减了出宫的护卫,带的也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祭天坛里埋伏的那点反贼不可能将御林军打成阵亡。 那只能是本来是奉旨救驾的李煜綦起了异心,将损耗了战力的御林军杀个干净,赌一把。 “如果不是皇上还留了一手,今天还不知要死多少人。”顾甯川深为遗憾,说:“三殿下若不是执念如此深,所有事情何至于这个境地” 穆晏清对顾甯川那点猜测和不安,都随着一句遗憾回到皇后和太子身上。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穆晏清不为所动地跪坐在火盆前,顾甯川回头一看,起身行礼:“娴嫔娘娘。” 温映池许久没有这样不顾旁人目光地细细看他,就算顾甯川还一身血迹,他如今的意气风发就是她苦心孤诣的心愿。心愿已成,后宫那些险恶算计都不会去到他身上,多年来的不甘和妄想也随之放下,成了唇边的释然一笑:“免礼。” 顾甯川垂眸,欲言又止,可穆晏清看来是不想说,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温映池不明白穆晏清在卖什么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堆火,问:“妹妹许久不肯见我了。” “娴嫔娘娘,这是给你准备的,”穆晏清往身旁推过去一份祭品,“我本想借此机会给晔妃和小公主做场法事,无奈碰上变故,只好作罢。” 温映池有了微不可察的一瞬颤抖:“妹妹,对晔妃,她过世之时本宫已经尽了心意。” 面前的祭品越烧越旺,穆晏清却不觉灼热,说:“娴嫔,为了让我与你联手扳倒敬贵妃,你不惜献计借贵妃之手害死晔妃。午夜梦回时,你看着七公主一日日地长大,心里有没有想过她们母女二人” 佛殿中静得只有火光四溅的噼啪作响。 温映池红着眼睛看向顾甯川,他刚好一抬头,眼里全是失望和惊讶,可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后所有的目光又回到穆晏清身上。 温映池从未有过这样的羡慕,哪怕这点心计猝不及防地在顾甯川面前被揭开,她连他再多一点的失望都没有看到。泪眼朦胧中,温映池俯身拿起那一扎祭品,随手往盆中投去。 “难道这样你就心安了吗”温映池另有所指,随后嘲讽地笑着说:“穆晏清,你与我,其实是同样的人。” 穆晏清双手一震,抬眼看着温映池,直到她已经除了佛殿,都僵在那里似乎没有回过神来。 一日后,祭天大典在迅速清理了这一片狼藉后如常进行,重重的防卫伪装成一路山形形色色的人,一路护送皇家亲眷和重臣回宫,李璟恒被秘密看管起来,任何人不得探视,而燕王李煜綦收兵回府之后,也意料之中地迎来一众暗卫的监视。 一个月前,姚恕和去世,名满天下的两代帝师没有走到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连一生到头也没有人为他的付出与功绩来送一程,死后三天才被发现。 谋事已成大半,李煜綦知道,李煜玄若想平息,必须再赔点什么进去。他屏退了所有人,斟了一杯酒举手对着天边:“老师千古。” 回宫之后,李璟恒意图弑父杀兄,逼宫篡位的事情引朝野震惊。李煜玄面对朝堂上大同小异的唾沫星子,全是用“再议”二字驳回去。而李璟辕自知身份敏感,已经自觉闭门不出。朝会上的李煜玄寡不敌众,场面一度混乱,直接给顾甯川递了个颜色,顾甯川当堂剑指群臣,才勉强压住了场面。 至此,文官口诛笔伐的目标里,又多了一个本应被众星捧月的顾家遗孤。 顾甯川在骂声里突然醒悟过来,既然是天子近臣,天子就可以随手一指让他站上高阶,也可以一个眼神让他前功尽弃。 李煜玄随手翻开一本折子,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又扔回去书案上,头也不抬地问:“心里怨吗才上高台,又入泥潭。” 顾甯川颔首道:“臣不敢。” “你不敢是知道你还有翻身的机会,所以如今什么骂名都背得动。”李煜玄指了指那堆本子,说:“只要披甲挂帅出师颜勒,彼时军功在身,这些只知问罪不管真相的,自不敢动你一笔一划。” 寒意环绕全身,顾甯川一时不敢接话。李煜玄了然于心,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让他背负了骂名。水可载舟,亦能覆舟,若骂声不消,顾家冤屈来日昭告天下也会成了天子宠信近臣一说,首先招来的还是骂名。 李煜玄的神情忽而黯淡下来,轻叹一口气,说:“你是大蔚的好儿郎,朕……不会平白冤了一个栋梁之才。只是如今乱局频发,事情涉及皇后和太子,朕……无计可施。边境纷争不断,良将稀缺,无人去出谋划策,倒是全都盯着朕身边的几个人,恨不得将朕参到一个孤家寡人的地步。” 连日来,有些参本竟像是鱼死网破一样,毫不惜命地连同皇后和太子都算进去谋反罪中,李煜玄甚至一度起了一丝后悔,当时若非一时恻隐留了李璟恒一条命,直接当场杀了,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连皇后和太子都岌岌可危的情况。 李煜玄的登基是没有悬念的,在他的认知里,从未想过父子相残这几个字。 “皇上,此乃国事,也是皇上的家事,可皇上既然问及臣,臣斗胆一说。三殿下的事情已是满朝皆知,加之大蔚出师在即,皇上此番若不杀伐果决,只怕影响深远。” 李煜玄合上双眼,将所有的无奈和心痛都吞了下去,说:“这个逆子……死不足惜,皇后和太子何苦被他连累。此事必须尽快平息,否则,此时若贸然出兵,军心动荡。” “皇上,皇后娘娘和太子……皇上是必须舍弃一个,才能平息众怒的。” 李煜玄顿了片刻,说:“我朝……从无废太子废中宫的先例。” 可他转瞬就想到了,事到如今,先例二字比不上平息动荡来得重要。若迟迟下不了手,事情就会牵连更甚。 李璟辕闭门数日,悲愤和焦急之余,想明白了李璟恒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平息,猛地起身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父皇请罪,自请废去太子之位” 李璟辞一脸惋惜,说:“皇兄……殿下恕罪。我今日私自前来,是看父皇连日周旋在朝堂纷争中,殚精竭虑,大蔚风波不断,心中实在惊惧,才来找殿下。” 李璟辕无力地抬了抬手,说:“你我是推心置腹的兄弟,我明白你一番苦心。其实你说得有理……”李璟辕颓然坐下来,平日总是僵直的双肩也低下去:“也是如今最好的解决之道。” “我若不请罪,那母后应该会自请卸去中宫皇后之位,平息纷争。我是长子,弃父母危急而不顾,是为不孝;身为皇子,任朝政不宁而不闻,是为不忠;身为兄长,由弟弟踏入歧途而不知,是为不义。” 李璟辕起身卸下太子的冠冕,郑重地放在桌上,自嘲地笑了笑,说:“此时我若还贪恋一隅安稳,那才是真的枉为太子,愧对列祖。” 李璟辞看着李璟辕走向勤政殿的背影,像是看着自己触手可得的未来,那里是属于他的万丈荣光和无上权力。 他颇为自得地一回身,竟不知身后的人什么时候来的,一点没有察觉,顿时浑身一僵,随即行礼:“穆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