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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球宴定在三月廿三,距太极殿初见不过七日。萧承煜握着奏报的指尖划过"北狄使团所需马具规格"时,砚台里的墨汁突然被窗外风卷得溅在宣纸上,晕染出几匹奔腾的狼影。 "陛下,北狄公主今日又去了太仆寺。"暗卫垂首禀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非要亲自给坐骑换马蹬,说中原的马镫太窄,勒得'追风'蹄子疼。" 萧承煜笔尖一顿。追风是阿史那云从北狄带来的汗血宝马,昨日他路过太仆寺,曾见那匹红鬃马甩着尾巴踩碎满地梨花,而少女正蹲在马厩里,用随身携带的狼首匕首削着牛皮鞍垫,耳坠上的珊瑚珠蹭得马鼻子发痒。 "随她去。"他放下狼毫,目光落在案头新呈的《王会图》摹本上。太祖皇帝笔下的蟠龙果然如阿史那云所说,龙首微侧望向北方,连龙须都带着草原风的弧度。指尖划过龙爪下的祥云纹,忽然想起那日她在殿中说"狼从不独行"时,腰间银铃与他玉佩相触的清响。 未时三刻,上林苑驯马场。 阿史那云攥着改良后的宽边马镫,正与太仆寺少卿争得面红耳赤:"你们中原人骑马像坐椅子,我们北狄人是骑在风上的!"话音未落,突然瞥见月洞门处有人影晃动,珊瑚珠串随转身动作甩出弧线——正是身着青色常服的萧承煜。 "见过陛下。"她慌忙福身,马镫上的狼首雕花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云儿不是故意挑刺,实在是..." "我知道。"萧承煜打断她,目光扫过场中拴着的十余匹骅骝,"北狄马具重实用,我大周马具重纹饰。"他抬手示意太仆寺众人退下,指尖轻轻划过追风的鬃毛,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当年太祖皇帝征战草原时,曾命人改良马镫,说'要让马蹄同时踏得住草原的沙,也踩得稳中原的土'。" 阿史那云的眼睛亮起来:"原来你们大周皇帝也知道,马镫窄了会让马儿不舒服!"她忽然凑近,狼首银铃几乎要碰到萧承煜的衣袖,"我母妃常说,中原的龙总爱盘在金銮殿上,却忘了龙鳞上也该沾些草原的露水。" 少年皇帝的耳尖微微发烫。他闻到她发间混着奶香的青草气息,是北狄人常用的奶酒浸过的香草味。这种味道在太极殿的檀香里从未出现过,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他日日穿着的朝服甲胄。 "明日马球宴,你会下场吗"萧承煜退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里还留着她方才凑近时的温度,"我大周贵胄子弟,最爱在马球场上争强斗胜。" "自然要下!"阿史那云甩了甩发辫,珊瑚珠串撞在狼首银铃上叮咚作响,"不过云儿有个条件——陛下得亲自给追风选匹对手马。"她忽然压低声音,像在说什么秘密,"我瞧着太仆寺的马倌总躲着我,定是嫌我改了马具。" 萧承煜忍不住轻笑,这是他加冠以来,第一次在非朝会场合露出真正的笑意:"好,我让御厩里的'踏雪'与追风相配。"他看着少女眼睛里亮起的光,忽然想起昨夜暗卫送来的急报:太后已命御史台弹劾户部尚书,罪名是"对北狄使团供给过奢"——而所谓"过奢",不过是她多要了十桶马奶酒。 暮色漫过上林苑时,阿史那云抱着新制的皮鞍垫往鸿胪寺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见萧承煜骑着匹黑马追来,月光给他玄色衣袍镀上银边,竟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明日宴上,若有人用马球杆冲撞你..."萧承煜勒住马缰,声音低沉,"不必顾忌,用你北狄的法子还击。" 阿史那云挑眉:"中原贵公子不是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么" "君子"少年皇帝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在这金銮殿里,连蟠龙都得学会蜷起爪子。"他忽然看向她,眼中倒映着漫天星子,"但你不一样,阿史那云。你是带着草原风雪来的狼,该露出尖牙时,便露出来。" 夜风掀起她的月白羽纱,狼图腾在衣摆上猎猎作响。阿史那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天子不再是那日在马车里隔着帘子的模糊身影,而是像北狄草原上的胡杨,生在盐碱地却挺直了躯干,哪怕树皮上全是裂痕,枝桠间仍挂着不落的星子。 是夜,萧承煜在御书房批阅奏折,案头搁着阿史那云送的狼首匕首——说是"给陛下镇纸用"。刀刃上刻着北狄文的"无畏",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当他看到御史台弹劾户部的折子时,指尖忽然划过狼首匕首的刀柄,想起白日里她在驯马场说的话:"狼群围猎时,从不会因为某只猎物藏得深,就放弃追咬。" 他忽然提笔,在折子上批下"准奏"二字,却在末尾加了句:"北狄马奶酒可入御膳房,朕欲与太后共品草原风味。"这是他第一次借太后的名义行事,像把锋利的马球杆,轻轻挑开了朝堂上僵持的球网。 亥时三刻,鸿胪寺传来轻轻的叩窗声。阿史那云掀开窗帘,见墙头蹲着个灰衣少年,腰间羊脂玉佩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陛下"她慌忙开窗,"您怎么..." "嘘——"萧承煜指尖抵住唇,翻窗而入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北狄风俗志》哗啦啦翻页,"明日马球宴,我教你些中原的规矩。"他看着少女发间散落的珊瑚珠,忽然想起白日里在驯马场,她替追风梳理鬃毛的样子,"比如,击球时如何让马球杆的流苏不缠住缰绳。" 阿史那云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陛下是怕云儿给北狄丢脸,还是怕自己输给女子没面子" 少年皇帝猛地退后,撞在摆满马具的架子上。狼首银铃和珊瑚珠串的响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比千军万马奔腾时还要响亮。这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在宫墙内感受到风的自由,带着草原的奶香与青草气息,吹得他心底的蟠龙,也想舒展一下蜷了太久的爪子。 窗外,上林苑的夜鸦忽然发出一声清啼。阿史那云看着萧承煜耳尖的红,忽然想起母妃的话:"当你看见金丝笼里的鸟儿啄食时,记得往笼中撒把带刺的野果——若它还愿意啄,便是眼里还有飞翔的光。" 雕花窗棂外的月桂树影里,阿史那琪握着青铜酒壶的指尖骤然收紧。侄女房中的烛火明明在半刻前已熄灭,此刻却透出晃动的光影,夹杂着少年男子刻意压低的嗓音。狼首纹银镯在腕间发出极轻的碰撞,她望着墙头那个悬垂的羊脂玉佩影子,喉间泛起北狄奶酒的酸涩。 "姑姑"侍女小莺端着醒酒汤过来,见状正要开口,被她一把拉住。月光漫过阿史那琪眉间的朱砂记,那是北狄皇族女子成年时的标记,此刻在暗影里像滴凝固的血。三年前她随新君出使大周,在太极殿见过垂帘后太后眼中的冷光,与今日墙头上少年眼中的星子,同样灼人。 "去备马。"她低声吩咐,"告诉使团护卫,今夜轮值加三倍。"指尖划过酒壶上的狼首浮雕,想起临行前女君的密令:"看好云儿,莫让她被金丝笼里的蟠龙迷了眼。"此刻房内传来珊瑚珠串的轻响,像极了北狄草原上,狼群逼近时颈间银铃的预警。 阿史那琪转身时,月桂叶恰好落在她脚边。捡起叶片的瞬间,她看见窗纸上两个交叠的影子忽然分开——少年的影子踉跄着撞向马具架,而云儿的影子带着珊瑚珠的光晕追过去。某种近似疼痛的情绪忽然涌上喉头,她想起二十年前在王庭,自己也曾这样望着妹妹与大周使臣在篝火旁跳舞,直到那支中原传来的玉箫,最终碎在可汗的金帐前。 "姑姑"房门忽然被推开,阿史那云穿着寝衣探出头,发间珊瑚珠歪了两簇,"您怎么在这儿" 阿史那琪看着侄女耳尖的红,将酒壶往她手里一塞:"草原的狼崽子,可别被中原的糖霜粘住爪子。"她指尖掠过云儿腕间未褪的银镯,那是北狄幼狼初猎时戴的护腕,"明日马球宴,盯着那些挥杆的手——有些袖口藏着的,不是马球杆,是绞索。" 少女吐了吐舌头,正要辩解,忽见墙头人影一晃,羊脂玉佩的微光消失在琉璃瓦上。阿史那琪望着空荡荡的夜空,忽然轻笑一声:"当年你母妃说,蟠龙的眼泪能化雪,如今看来,蟠龙的爪子,倒先挠乱了小狼崽的心。" 她转身走向廊柱,青铜酒壶在腰间叮当作响,惊起一树栖鸟。路过转角时,从袖中摸出片浸过药的月桂叶,那是方才从萧承煜衣摆上蹭到的——中原皇室专用的安息香,混着极淡的草原狼毒草气息。这个发现让她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壶暗格,那里藏着女君给云儿的密信,封口处的狼首印泥,此刻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更深露重时,阿史那云抱着酒壶坐在窗前,珊瑚珠串还沾着方才撞翻的灯油味。姑姑的话像草原上的暮鼓,在耳边回荡。她摸着狼首银铃上的凹痕,想起白日里萧承煜教她握马球杆时,指尖划过她掌心薄茧的触感——那是常年拉弓磨出的茧,与她在北狄见过的皇子截然不同。 窗外,月桂树影摇曳,仿佛有个人影刚刚掠过。阿史那云忽然轻笑,将酒壶往案头一放。壶嘴正对着狼首匕首的刀鞘,刀柄上的"无畏"二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像极了萧承煜眼中,那簇她曾以为早已熄灭的星火。 而在隔院的角门处,阿史那琪看着暗卫递来的密报,指尖捏紧了羊皮纸上的字迹:"大周太后今日召见三皇子旧部,提及'龙首不可偏北'。"她抬头望向太极殿方向,琉璃瓦上的蟠龙纹在夜色中只剩模糊的剪影,却依然固执地朝着北方,正如二十年前那支碎在金帐前的玉箫,至今仍插在北狄王陵的青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