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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惊雷 军校的青砖走廊尽头飘着桂花香, 十月的日头把廊柱的影子拉得老长。 古之月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锅盔, 油星子顺着指缝往灰布裤腿上滴, 听见下课铃响时,正看见牛新河夹着花名册往西跨院走。 那河南佬走路时肩胛骨总往左偏半寸, 像扛着杆永远卸不掉的中正式—— 古之月在陈仓整训的40师,就见过这个冒充新兵的军统特工, 全是让枪托子砸顺了骨头的老兵油子。 “天亮,西跨院后头那口废井。” 他用锅盔尖戳了戳斜后方的徐天亮。 穿白背心的金陵小子正蹲在墙根儿啃馒头, 听见声儿抹了把嘴,指缝里还卡着馒头渣: “中,我绕后堵他狗日的。” 两人一前一后错开步子,古之月故意把脚步放得拖沓, 鞋跟刮着青砖发出刺啦刺啦的响, 眼尾却盯着三丈外牛新河的后颈子—— 那截晒得发红的脖子上有道两寸长的疤,像是刺刀挑的。 西跨院的月洞门爬满紫藤, 牛新河刚转过弯就觉着眼角有风, 下意识往左闪,古之月的锅盔正擦着他耳朵砸在砖墙上, 碎成几块掉在青石板上。 “龟孙儿!” 牛新河怒不可遏地咒骂着, 同时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然而,他的后腰却猛地撞在了一个坚硬无比的物体上—— 徐天亮那如同铁板一般的胸脯。 原来,金陵小子不知何时竟然像鬼魅一样从月洞门顶悄然跳下, 此刻正用他的胯骨死死顶住牛新河,将他一步步逼向墙角。 “牛助教,咱唠唠” 古之月脸上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 一边不紧不慢地搓着手上的面渣, 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朝牛新河凑了过来。 牛新河见状,心中暗叫不好, 突然猛地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腿, 然后使出一招扫堂腿, 如疾风般扫向古之月的脚踝。 古之月对此显然早有防备, 只见他身形一闪,敏捷地往旁边侧出半步, 轻松避开了牛新河的这一击。 然而,他的这一动作却在地上的青砖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鞋印子。 牛新河见自己的攻击落空, 心中愈发焦急,他趁势转身, 如同一头发狂的公牛一般,直直地撞向徐天亮。 然而,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这看似瘦弱的徐天亮,其腰板竟然如同钢铁一般坚硬。 牛新河这猛烈的一撞, 不仅没有让徐天亮后退半步, 反而被他硬生生地扛住了。 紧接着,徐天亮迅速出手, 如同闪电一般扣住了牛新河的手腕, 然后顺势往怀里一带, 将牛新河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 三人在紫藤架下扭成团, 古之月瞅准空子往牛新河后颈劈掌, 却让这河南佬偏头躲过, 拳头擦着他眉骨过去,火辣辣的疼。 徐天亮的擒拿术倒见了真章, 胳膊绞着牛新河的脖子往后掰,逼得他单膝跪地, 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娘嘞! 你们军校学生都兴围殴助教” 牛新河喘着粗气,河南话里带了两分颤。 古之月慢慢地弯下腰, 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半块锅盔, 仿佛它是什么珍贵的宝物一般。 他轻轻地吹去上面的灰尘, 然后抬起头,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开口问道: “俺们就想问问, 你这个 40 师的老梆子,咋跑这儿当教书匠了” 然而,话还没说完, 牛新河突然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猛地发力。 只见他手肘往后一撞,狠狠地撞在了徐天亮的肚子上。 徐天亮猝不及防,吃痛之下不由得松开了手。 牛新河趁机拼命往前爬, 想要逃脱古之月的控制。 但古之月反应迅速, 他一把揪住牛新河的后领, 就像拎起一只麻袋似的,轻而易举地将他提了起来。 紧接着,古之月膝盖一顶, 准确无误地顶在了牛新河的腰眼上, 疼得牛新河龇牙咧嘴。 “装啥孙子呢!” 古之月怒喝道, “40 师235团的兵, 后来肩章上还挂着少尉呢, 你当俺们是傻子吗” 徐天亮这时候也缓过劲来, 他从腰间摸出一根帆布腰带, 对着古之月喊道: “跟他废啥话,先绑了再说!” 听到这话,牛新河挣扎得更加厉害了, 他拼命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古之月的束缚。 突然,他的后脑勺猛地撞在了古之月的鼻梁上, 这一下撞得古之月眼冒金星,一阵剧痛袭来。 三人就这样在紫藤架的深处纠缠在一起, 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伴随着藤蔓断裂的声音、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那纷纷扬扬飘落的槐花, 落在领口带来的微微瘙痒感, 整个场面显得有些混乱不堪。 就在这时,古之月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煤油味。 这股味道来自牛新河的身上, 让他瞬间想起了在皖南时遇到的那些军统特工。 他们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难道说…… “天亮,快!捂住他的嘴!” 古之月突然大吼一声,声 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 徐天亮闻声,毫不犹豫地迅速扯下自己的汗衫, 塞进牛新河的嘴巴里,防止他发出声音。 牛新河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的眼珠子瞪得浑圆, 满脸惊恐,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束缚。 他的脚底板在青石板上不断地蹬踹, 由于用力过猛,甚至摩擦出了火星子。 然而,古之月和徐天亮早有准备, 他们紧紧地按住牛新河, 将他死死地按在墙根儿处,让他无法动弹。 古之月更是用膝盖压住牛新河的小腿,使他完全失去反抗能力。 徐天亮则迅速用自己的腰带将牛新河的手腕紧紧地捆绑起来, 确保他不会挣脱。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动作干净利落。 “对不住了,牛助教。” 古之月抹了一把鼻血,喘着粗气对牛新河说道。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决绝。 随后,古之月向徐天亮使了个眼色, 两人默契地抬起牛新河, 像抬着一件沉重的货物一样,朝着储藏室走去。 一路上,紫藤花瓣如雪花般飘落, 轻轻地洒落在牛新河的肩头, 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 储藏室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一股子霉味混着老鼠屎的腥气扑面而来。 古之月摸出火柴点上煤油灯, 昏黄的光映出牛新河煞白的脸。 那河南佬被扔在破椅子上, 椅背的木屑扎进后颈,疼得他直咧嘴: “你们俩小崽子,知道老子是谁不” 徐天亮踢了踢脚边的破瓦罐,瓷片哗啦作响: “管你是谁,先把话唠明白。 你在40师好好当你的军统特务, 咋跑军校当助教了 许长生又是你啥人” 说到“许长生”三个字, 古之月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煤油灯的铁皮柄, 灯芯滋滋响着冒黑烟—— 许长生是他在上海学糕点的师哥, 上个月突然在训练时晕倒, 送医后就没了消息。 牛新河像只被激怒的公牛一样, 梗着脖子,一言不发,那河南腔调硬邦邦的, 仿佛能把人的耳朵都给震聋了: “没啥好说的,老子可是正经军校聘来的教员!” 徐天亮见状,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狠狠地扇了牛新河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狭小的储藏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仿佛整个空间都被这一巴掌给震得摇晃起来。 牛新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些发懵,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然而,他并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破口大骂或者还手, 只是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喉结也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站在一旁的古之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牛新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突然,他注意到牛新河的手腕在麻绳里不自然地动了动, 这一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古之月的眼睛。 古之月心里暗暗发笑,他心想: “这牛新河还真是个纸老虎, 这么快就露馅了。”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那一招算是戳中了牛新河的要害—— 在这所军校里,最忌讳的就是党同伐异, 尤其是像戴局长这样的人,更是张教育长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教育长向来对他们这些人恨之入骨, 恨不得立刻将他们撵出军校。 “兄弟,有话好说。” 牛新河的河南话突然软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 “咱都是国军弟兄,别伤了和气。” 然而,古之月并没有被牛新河的示弱所打动, 他往前凑了凑,让自己的脸更贴近牛新河。 煤油灯的光映照着他的脸, 照亮了他眼下的青黑,那是长期睡眠不足的证明。 “谁跟你称兄道弟” 古之月的声音冰冷而严厉, “你在 40 师冒充新兵时, 俺可是新兵营训练你们的班长, 后来在师部当辎重兵。 豫东那次鬼子进攻砀山, 辎重营跑丢了半车弹药, 后来是俺们辎重连的侯连长冒死抢回来的。 你当俺不认得你”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 直直地刺向牛新河的心脏。 牛新河的脸色变了变,突然笑了: “嘿,是,你说的对,咱们是老战友。 行,老子实话告诉你, 这次俺是奉戴局长的命令, 来军校在新学员里挑苗子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现在战局吃紧, 上头要培养能潜伏能渗透的弟兄, 许长生那小子,是俺在40师发现的, 高中生,脑子活泛,就报了名,考了军校。” 古之月的胸口突然发闷, 想起许长生每次打靶都要把子弹壳攒起来, 说要给老家的妹妹做风铃。 “那他现在人呢” 他声音发颤。 牛新河却摇摇头: “别问俺,俺就是个打下手的, 只管盯着学员里有没有日本奸细。” 徐天亮突然揪住牛新河的衣领: “少废话,你跟许保国啥关系” 牛新河一愣: “许保国 那是许长生的学名, 咋,你们认识” 古之月喉咙发紧,虽然记忆中他和许长生在一起都是不好的回忆: “他是俺师哥,苏州河畔宫记烧饼铺的大少爷。” 牛新河叹了口气: “武汉会战后,这小子流落到皖南, 在40师扛了半年枪, 俺看他识字,就报了军统的培训班。 后来军校招考,师部推荐他来,就考上了。” 储藏室里静得能听见煤油灯芯爆响的声音。 古之月突然觉得嘴里发苦, 想起许长生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 “之月,你这个小赤佬,连个烧饼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 以后要是鬼子再侵略,你连死都没地方去死。” 可现在,师父一家除了他许长生, 早就在鬼子飞机轰炸下,尸骨无存了。 师哥却像断了线的风筝,连个信儿都没有。 “你们俩听着,” 牛新河压低声音, “俺说的这些,烂在肚子里。 戴局长的意思,是要在学员里找信得过的弟兄, 以后派去沦陷区。 你们要是敢瞎嚷嚷, 老子跟你们没完。” 徐天亮松开手,踢了踢椅子腿: “知道了,啰嗦个球。” 古之月吹灭煤油灯, 门缝里漏进的月光照着牛新河被绑的影子。 三人刚要出门, 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 “古之月!徐天亮! 教育处通知,明日何总长来校视察, 全体学员卯时在大操场集合, 校长要亲自检阅!” 徐天亮捅了捅古之月: “听见没 何总长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 古之月回头望了眼还在椅子上挣扎的牛新河, 突然觉得这河南佬的背影有点孤单, 像根被风雨打歪的旗杆。 他摸了摸口袋里许长生送的子弹壳, 转身走进夜色, 桂花香混着远处厨房飘来的饭香, 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储藏室里,牛新河望着天花板上的蛛网, 听见两个学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扭了扭手腕,麻绳松了半寸—— 刚才打斗时,他故意让徐天亮捆得松些, 这会儿正慢慢磨着绳结。 煤油灯灭了,但他看得见窗外的月亮, 很圆,像老家的磨盘。 河南老家的麦子该播种了吧 他突然想起娘烙的葱油饼, 咸香在舌尖漫开, 混着储藏室里的霉味, 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校钟在远处敲响戌时三刻, 牛新河终于挣开绳子,活动着发麻的手腕。 他摸了摸后颈的疤,那是在皖南被鬼子刺刀划的,差半寸就见了骨。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任务, 像根钉子,钉在这所军校里,等着上头的指令。 他吹了声低低的口哨, 窗外的紫藤架轻轻晃动,像是有人在回应。 走出储藏室,牛新河整了整皱巴巴的制服, 往教员宿舍走。 路过操场时,看见几个学员在月光下练刺杀, 枪尖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极了当年在40师的夜晚。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花名册, 许保国的名字在第二页,画着个小小的圈—— 那是他做的记号,表示这学员可以重点考察。 夜风带来远处长江的潮声, 牛新河突然觉得有些累。 军校的日子,比在前线还累, 每句话都得琢磨三分, 每个眼神都得防着五分。 但他知道,这是必须的, 就像当年在辎重营扛弹药, 哪怕被炸得浑身是血, 也得把弹药送到前线。 走到宿舍门口,他听见里头传来上海话的咳嗽—— 是许保国,正在煤油灯下背《孙子兵法》。 牛新河笑了笑,推开门: “保国,明日何总长来视察, 你把刺杀操演再练练,别给咱40师丢人。” 许保国抬头,镜片上蒙着层雾气: “知道了,牛助教。” 熄灯号响时,牛新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月光。 他想起古之月和徐天亮, 两个毛头小子,眼里还带着股子没磨掉的血气。 或许,他们能成为好苗子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得盯着, 像盯着皖南的新编第四军, 盯着鬼子的动向, 盯着每一个可能成为刀刃的学员。 窗外,桂花落了满地, 像下了场无声的雪。 军校的夜,从来都不安静, 总有些秘密在砖缝里生长, 在紫藤架下潜伏,在学员们的梦里穿行。 牛新河翻了个身,听见远处传来巡夜的脚步声, 一下,两下,和着他的心跳,在夜色里慢慢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