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梦的罅隙（ 海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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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壁垒上，交错杂糅的各色迷雾忽然泾渭分明，各自在一条新出现的狭长裂隙两侧，继续做着无规则的旋转。 随后，一只不知何处而来的蝴蝶落进裂隙，迷雾瞬间便如同紧密咬合着齿轮忽然错了位，停滞不前。 就在迷雾不断震颤，将要如海啸般倾倒的时刻，一股轻柔的魔力温和拂过，将其抚平下来，填充进一枚“崭新的齿轮”，并咬合成功。 迷雾再度开始盘旋，于身后留下了朦胧的痕迹。 裂隙消失，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 白光消散。 “呼——哈......”灵依有些窘迫地拍拍胸脯，长舒口气，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进入梦境会是这种感觉的......” 就好像是被压缩成液体后，流经狭窄的管道，又一下子膨胀，“嘭”得一声变回来似的...... 这种体验，她绝对不想感受第二次。 太难受了！ 灵依甩了甩脑袋，好奇地打量起四周，发现自己似乎正在半空中飘着之后，再次看向了正前方。 嗯.....面前的这栋建筑，似乎有点眼熟。 她慢悠悠地朝下方飞去，看着那熟悉的庭院布置，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果然不是错觉，这就是她家。 “唉......” 不自觉沉默片刻后，灵依无力地叹息一声。 她从书上看到过，像她家徒儿这种年纪的男生，想象力大都比较丰富，在梦里的话，一般也都会出现些离奇古怪、不合常理的东西才对，再看看这庭院里正常、清晰的细节...... 突然就很内疚，徒儿貌似真的被她给养歪了，平时喜欢宅在家里不说，现在就连做梦都成这平常到无趣的样子了，本来还以为能看到打恶龙之类的场景的......徒儿好可怜，有点不忍心再教训他了...... 心情变得复杂起来的灵依边这么想着，边开始左飘飘、右飘飘，从各个窗户飞进飞出，寻找起许星彦的踪影。 阁楼......没有，虽然屋顶重新变得完好无缺，就连积灰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可见不到许星彦留下的痕迹，在上次事件之后，灵依还曾以为这里就是他的秘密基地什么的，可惜，看来并不是那样。 庭院......没有，但同样像是被打扫过一般，相当整洁，草丛上也还残留着水珠，将洒下的阳光折射得五彩斑斓。 餐厅......也没有...... 找了一圈，灵依重新来到客厅，踩着干净得可以当做镜子的地板，然后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清香，目光落向了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各种东西，眉头轻皱:“徒儿这是在做大扫除么梦里也这么辛苦啊......” 她小声咕哝一句，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碰了下墙壁上一盏灯的灯罩——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灰尘。 “......” 灵依触电般地缩回手指，扭头望向了许星彦的卧室，在那个房间的门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大箱子，静静立在那里，高高的，就像是一面冷着脸的墙。 没来由的，她忽然觉得那箱子很扎眼，心里有几分不舒服，便移开了视线。 环视一圈，一切都很整洁，也没有少了什么东西，但为什么她就是感觉有点空呢 “咚咚咚——” “——！” 突如其来的响动让灵依一惊，侧目，余光瞥到楼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没等大脑做出反应，身体却悄悄躲在了一台柜子后面，然后不解地思考起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许星彦没有发现躲藏起来的灵依，怀里抱着一大袋东西，低头盯着脚步，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最终停在了他的卧室门前。 放下袋子，揩去额头上的汗水，许星彦重重吐出口气:“呼这下，东西就算是都收拾好了。” 歇了一会儿，许星彦弯下腰，把袋子塞进箱中，双手一拍脸颊，嘴边浮现出一抹笑意:“好，准备完成，该出发了！” 说着，他提起箱子，朝法师塔的大门走去。 身后，藏起的灵依探出身子，看着许星彦的背影，心中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慌感逐渐填满。她想要喊住许星彦，问问他想要去哪里、去做什么，但心底的那一丝逃避却让她没能发出声音。 愈发强烈的不安驱使她朝许星彦的方向抬起手，但...... 砰！ 大门被打开、关上，斩断了她的视线。 手臂没了力，垂落身侧。 法师塔里静悄悄的，静得陌生，但似乎又静得熟悉，熟悉得可怕。 就像以前一样。 灵依低下头，垂着的发丝被阳光淡漠地俯视打量，在脸上投下阴影，模糊了她的神情。 她突然明白，在徒儿突破后，自己会感受到有些烦躁不安的缘由了。 灵依轻轻晃动了下身子，嘴唇咬得发白，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湖泊，平静的水面上，倒影正要消失。 消失的只是倒影吗 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灵依轻轻靠在墙边，仰起头，无声凝视着天花板。 好奇怪，如果真的这样，自己该高兴才对呀......但怎么感觉，心里有点难受呢......应该笑着的...... ...... 街道上。 许星彦忽然回过头望了一眼法师塔，挠挠脑袋。 琢磨来琢磨去，他也没发现落下东西啊，为什么总觉得少带了点很重要的什么呢 耳根好像也清净得不习惯。 真是怪事！ —————— 迷雾再度交融，产生新的颜色。 梦境发生了变化。 ...... 大海，阳光，沙滩。 换上了身短袖短裤的许星彦优哉游哉地躺在张躺椅上，眯眼瞥视一番海岸边往来的渔船和喧闹的人群，伸出手，拿起身旁小桌上放着的椰汁，惬意地喝了一口。 “唔哈真是享受。” 许星彦心满意足地扭了扭脖子。 雪尔城坐落在北方雪原上，在那边可没有机会去洒日光浴，而且，以前由于在半路上碰见了因台风而逃往内陆的难民，他也就跟着他们转道去了别的地方，没再朝海边跑，现在亲眼见到大海，倒是感觉一切都好新鲜。 沙滩是漂亮的银白色，蔚蓝的大海也如书中描述的那样，浩渺无垠，就连这里的阳光也仿佛比其它地方的耀眼一......些 嗯 怎么感觉，光线好像忽然暗了许多，地上还多出了一个阴影...... 许星彦暂停感慨，疑惑抬头，向上看去，上空，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缓缓飘落。 他用手挡住阳光，眯眼仔细打量起那个身影，好像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而且，为什么觉得莫名有点心虚...... 片刻后，许星彦脸色发僵，低头，放下手臂。 很好，清醒了，这似乎是在做梦。 怪不得他先前会忽略白毛团子的存在，一个人跑到海边，还一直有种身边少了点儿什么的异样感。 所以，现在这情况是，白毛团子通过魔法钻到他梦里来了 随意窥探他人隐私是很不道德的！ 许星彦心里不停批判着这种行为，但没敢说出声，因为他又想起自己之前貌似是在看书的时候睡着的，他家师父这应该是逮人来了...... 见沙滩上多出了一双小凉鞋，抬头，灵依已经轻飘飘地落在了面前，干咳一声，许星彦努力镇定，明知故问地打着招呼:“师父，你怎么来了” 灵依先是没有理会，轻快跳到一旁的小桌上坐下，两条腿俏皮地悬在空中，荡来荡去，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海，偏过脑袋看向许星彦，揶揄笑道:“做白日梦来海边玩，徒儿，你看书学习的方式还真是相当别致呢！” “啊哈哈......”被直接点明，许星彦讪笑两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今天的天气不错，风儿也甚是喧......嚣。” 他突然打住，悄悄观察一眼灵依，皱皱眉，随即恢复常态，熄下了转移话题的心思，挥挥手，在旁边又变出了把躺椅。 既然清醒过来、认识到这里是自己的梦境后，这种事情他还是能做到的。 指着躺椅，许星彦笑嘻嘻看向灵依:“哎呀，师父，先别管这个，机会难得，你既然来了，和我一起晒晒太阳、看看大海呗好啦，快过来。” 没等答复，许星彦便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躺椅上坐好。 “嗯，好吧，这次就暂时饶过你，下不为例哦。” 灵依嘴角含笑，任由许星彦安排着，好像并不在意，但自己却又悄悄的，不停把隐晦的目光落向他。 许星彦装作没能察觉。 接下来，两人也没再做什么交谈，就这么面向无边的大海，静静地坐着。 海边嬉闹的人群不知何时都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拍打着礁石的波涛声。 海浪吞吐着细细的银沙，卷起雪白，在岸边留下厚厚的白沫，又绽开朵朵的浪花。 阳光挥洒淡金，无拘无束，在这幅画卷上随心所欲地涂抹着。海风阵阵，掀起画卷的一角，带着潮湿的咸味，温柔地将两人的发丝吹起。 “海果然很好看、很壮观啊。” 许星彦开口道。 也许是受到了大海的影响，他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要温柔许多。 “嗯。” 灵依轻轻应了一声，继续注视着海面。她看见一只离群的海鸥拍打羽翼，轻轻擦过卷起的浪头，逐渐消失在海与天交际的远方。 那地方好远，好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投影。 “你有没有想过，在现实中，真正去看一次大海” 许星彦的询问声似乎是从远方传来。 “......诶”灵依回过神，愣了愣，这才迟疑道，“应该是......想过的吧” “那师父，来做个约定吧，”许星彦微笑着侧过脑袋，把手伸向灵依，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一边，“以后有机会的话，在现实中，我们也要一起去看真正的海，好吗” “我.......” “这并不需要着急回答，我可以慢慢等，毕竟，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许星彦抬手打断，目光柔和地注视着灵依的眼睛，“如果可以，和我说说你的心事吧。” “......啊咦——我、我没......”灵依脸色发窘，想要否认，却没能在许星彦的注视下把话说完，只得躲避着他的目光，垂下脑袋，拇指和食指不知所措地捏起衣角，来回摩擦，最后，还是低低地问出了声，“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话音刚落，风就将其携去，丢进浪声之中，再无踪迹，但一直倾听着的许星彦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这句话。 他笑了笑。 “师父，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一些，从之前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比如说，发现了我在偷懒，你却并没有多说些，或者做些什么，只是很顺从地随着我把这件事丢到一边；比如说，即便努力维持，你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也还是有些僵硬，而且身体总的朝向也和平时不一样，离我稍远了一点点，像是在刻意压制着自己；再比如说，虽然不太明显，但你的脸色还是要比平时苍白一些， 并且，在看海的最初一段时间里，如果没有数错的话，你把目光偷偷瞥向我的次数为7次。在这之后，我通过注意你的瞳孔，发现你出神的次数应该为5次，而我可以确定，那时的海面上没有出现任何特别之处，所以几乎可以排除你看得入迷这种可能，再结合先前的种种迹象，以及每次你出神的持续时间和间隔时间，也就基本上能做出你有心事的判断。” 许星彦笑眯眯地补充一句:“更何况，师父你平时可不会就这么安静地待在一旁陪着我看海，你一定会让这里变得更加热闹一些。” 静。 “好、好厉害，”灵依目瞪口呆了片刻后，眼睛一下子变得闪闪发亮，接着她才反应过来，发觉刚才某人一直在盯着她看，脸红了一瞬，然后像是有些嫌弃地扫了许星彦一眼，“呜哇徒儿，你是变态吗居然一直偷偷摸摸地盯着我，连我在什么时间、走神了几次你都清楚。” “一般情况下我可不会如此，这不是察觉到了你的不对劲嘛，”许星彦反驳一句，纯良无害般地竖起一根手指，“更何况，师父，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说我吗” “唔唔唔......居然无言以对。”灵依蛮不服气地别开脑袋。 沉默一阵，她又有些羞涩起来，脸上荡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原来那么多的地方都露馅了啊，我原本还以为自己隐藏的挺好呢......” “本来也没有对我隐藏的必要，”许星彦摇了摇头，“再说了，那些也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只是情绪不高的话，也有是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他顿了一下，对灵依眨眨眼睛:“师父，你想听些好听的话吗” “什么” 许星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嘿嘿一笑，站起身，同时将灵依拉起来，把她的手轻轻贴在了心口，然后俯下身，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好听的话就是，最重要的判断依据是在这里，我的这里告诉我，你有心事。” 闻言，灵依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羞红，就像是躲在云后的新月，淡淡的，她连忙推开了许星彦靠得太近的脑袋，羞涩道:“徒儿......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肉麻的话” 许星彦仰头望天，得意洋洋:“也许我只是此中天才，所以天生就会” “嘁......” 灵依脑中突然浮现许星彦到处调戏女生的情景，略带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压下最初的那句“你以后不能这样和我说话”，换成了另一句话:“你以后不可以这样子去胡乱猜测女生的心思，很不靠谱的!” 接着，她像是有点不甘心地嘟起了嘴，可语气中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开心，小声嘟囔道:“不过这次，我倒是被你给说中就是了......” 静了一下，灵依抬起那只牵着自己的手，柔声问道:“能陪我在沙滩上走走吗” “可以，”许星彦点头，“但还请稍等片刻。” 话音刚落，他抽回手，理了理穿在身上的短袖短裤，让它们看上去整齐些，然后模仿着印象中绅士的样子，弯腰鞠了一躬:“当然没问题，美丽的小姐，这是我的荣幸。” 看着他那不伦不类的模样，灵依忍不住笑出了声:“噗哈哈哈，你、你那是什么好傻哦。” 许星彦却没笑，而是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咳咳，这可是一位绅士所应有的礼仪!” “库......”灵依努力憋住笑意，点点头，挽住了他伸出的手臂。 银白沙滩上，一大一小两串脚印留下浅浅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海岸边，被涨起的潮水打湿。 灵依轻轻踏着水花，看着被溅开的水珠映出不同的色彩，扭头望向许星彦，少见地认真起来:“徒儿，再过不久你应该就要从布尔尼威毕业了，有想过到时候要去哪里吗” “当然是回家，去狠狠地睡上一大觉！” “......在那之后呢” “和平常一样啊，”许星彦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忽然又变得一脸惊恐，“难不成师父你又要做出霸占厨房之类的改变大可不必如此惩罚我！” “你不要总是回避问题的关键呀！” 灵依站定，甩开许星彦的胳膊，像是突然失去了耐心，有些焦躁不安:“我是问你在那之后想做什么是想成为魔法协会的成员，还是想要游历大陆、去别的国家或城邦驻留，甚至是去教廷那边加入骑士团之类的打算！” 许星彦平静注视着灵依，等待她把话说完后，轻声说道:“师父离不开我的照顾。” “......不要把我当小孩子，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灵依闹起别扭，“我以前就是一个人生活的，你.......唔！” 许星彦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那就是我的原因，我还想待在师父身边，跟你学习更多东西。” “当然，”他松开手，轻轻笑了两声，“前提是师父你不把我当成累赘，想赶我走。” “......我不会，而且你也不是累赘......”灵依小声反驳。 她沉默片刻，神情复杂，犹豫道:“只是，我那时应该没有多少可以教给你的，最多只是些经验，能不能继续在法师路上前进，基本上全都要看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 “呵呵，”许星彦眼底藏着止不住的笑意，摇了摇脑袋，“没关系，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可以换成我来教你些别的什么啊，比如说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这些我可是很在行的哦！ “......我在这些方面很笨的。” “我会很耐心地慢慢教你。” “如果还是学不会呢” “那就一直教到你学会为止，不管会花上多少时间。” 灵依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像是在回味咀嚼着刚才的那番话，然后，她问出了心底藏匿着的不安:“那，徒儿，你会离开我吗” 时间仿佛在此刻定格。 夕阳沉溺进大海，落日熔金，海面波光粼粼，将流溢着霞光的波涛朝海岸推来，温柔地抚平一地的银白。 紫色的眸子微微颤抖，薄薄的水雾覆在上面，倒映着天边的晚霞，将紫水晶中添上了丝醉人的酒红，迷离得梦幻。 许星彦垂眸，含笑凝视着这双眼睛，也完全明白了她是在纠结些什么，害怕些什么，眼前的人此刻不是师父，更不是一位强大的法师，她只是个敏感脆弱、一直走不出那场大火的、至今仍害怕着独自一人的小女孩。 仅此而已。 “放心，”许星彦紧紧握住灵依的手，感受着夕阳在眼中晕开，温柔地注视眼前这朵易折的娇柔，给出了答案，“放心，师父，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都在。” 恍惚间，柔和的海风将一片阴云拂去、吹散，了无影踪。 “嗯，”灵依点点头，慢慢牵着许星彦在沙滩上坐了下来，有些犹豫，有些迟疑，但还是抱着希冀，把话说出了口，尽管羞赧无比，尽管声音细如蚊蝇，“......星彦，你能抱我一会儿吗” “......师父，你冷吗” “不，我很暖和，”灵依轻轻搂住许星彦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只是，我是个贪心的家伙，还想要更暖和、更暖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