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阊门码头的晨雾还未散尽,沈知意的陶刀已挑开第三船生丝。 细若牛毛的银砂正随南风飘落,在黎明天光里泛着琉球铁线特有的靛蓝。 "这批苏绣要送往福州船坞。" 陆云袖用麂皮裹住绣样,金线牡丹的叶脉里藏着八幡船纹。 "与上月失踪的绣娘手稿如出一辙。" 两人踏着露水拐进丁香巷,推开"双面绣坊"的乌木门时,梁上突然坠下个锦匣。 沈知意侧身避开,匣中十二把金剪齐齐插入青砖,刀柄缠着的靛蓝丝线正与倭寇密信同源。 "沈姑娘来迟了。" 屏风后转出个戴翡翠抹额的美妇人,手中绷架上躺着半幅未完成的《寒山寺雪景图》,"你要找的云娘,三日前在寒山寺后山染坊..." 她指尖拂过雪色绸面,梅枝处忽然洇出猩红——竟是用血丝绣着四十九个米粒大的锚链纹! 陆云袖的刀鞘抵住她咽喉:"林掌柜的翡翠抹额,用的是工部都水司去年丢失的缅甸玉吧" 美妇人低笑间扯断绷架,绣品背面赫然显出半张皇陵卫的布防图。 沈知意瞳孔骤缩——图中箭楼位置,正对应着四十九陶工骨灰镇守的堤坝缺口! 戌时更鼓声中,两人潜入寒山寺后的废染坊。 陆云袖的刀尖刚挑起染缸浮沫,沈知意突然按住她手腕。 月光穿透霉烂的窗纸,照见缸底沉淀的晶砂正勾勒出八爪蟒纹。 "这不是寻常靛蓝。" 她将银针探入粘稠的染液,针尖瞬间泛起硫银砂特有的青紫光晕,"有人在用绣娘的血气养砂。" 染坊暗门突响,十二名蒙面绣工持金剪围拢。 沈知意旋身避开飞旋的利刃,陶刀劈开染缸的刹那,四百九十块骨灰砖的磷光竟从硫银砂中腾起,将众人胸前的翡翠抹额照得通明。 每块翡翠背面都刻着景王府丹房的火纹印! "云娘留下的不止血书。" 为首的绣工突然扯下面纱,溃烂的左脸爬满靛蓝血管,"她在等沈姑娘看最后的《百子图》......" 话音未落,寒山寺钟声震落梁上木匣,十二幅染血的婴戏图在月光下拼接成完整的海疆图,每个孩童手中的拨浪鼓都标着丙字号堤坝的裂缝! 阊门码头的晨雾裹着桐油味,沈知意指尖掠过生丝堆,忽然捏住半片银砂结晶:"这批货在虎丘水关滞留过三日。" 她迎着朝阳转动晶片,六棱切面折射出七道虹光,"只有工部都水司的碾玉轮,能磨出这等规整的切面。" 陆云袖的刀鞘重重磕在樟木箱上:"林掌柜说云娘最后出现在寒山寺染坊,可今早我查过织造局黄册——" 她抖开泛潮的簿册,朱笔圈起某行墨迹,"那个染坊早在嘉靖七年就被洪水冲垮了。" 沈知意猛然攥紧银砂。 碎晶割破掌心,血珠滴落时竟在青石板上洇出靛蓝纹路:"是硫银砂混着雄黄粉......有人在用我们的血验毒!" 她突然扯过陆云袖的披风盖住血迹,二十步外的乌篷船上,戴斗笠的船夫正收起铜制千里镜。 两人追至山塘河岔口时,那船已化作水雾里的虚影。 陆云袖踢开岸边苇丛,露出半截浸泡变形的木箱——褪色的"丙三"烙印旁,黏着片染血的苏绣残帕。 "针脚是云娘独有的双面回纹绣。" 沈知意将残帕对着日头细看,金线在丝缎背面勾出半幅舆图。 "这是......" 她忽然将帕子浸入河水,墨迹遇水重生,蜿蜒成寒山寺后山的密道图。 戌时三刻,寒山寺的晚钟惊起群鸦。 沈知意抚过褪色的《枫桥夜泊》诗碑,指尖在"姑苏城外寒山寺"的"山"字处顿住——青石凹痕里积着层靛蓝晶砂。 陆云袖的绣春刀突然插入碑座缝隙,生锈的机括转动声里,诗碑缓缓移开三尺。 密道涌出的腐气中混着龙涎香。 沈知意擦亮火折子,照见石阶上散落的孔雀金线。 正是双面绣坊今年上贡的御用绣材。 陆云袖以刀鞘试探第七级石阶,青砖突然下陷,两侧石壁射出十二枚金剪。 "叮叮"数声,沈知意的陶刀格开利刃,刀背在石壁擦出的火星照亮前方:三十步外的水牢里,十余具女尸随波浮沉,腕上皆系着浸血的绷架。 "是失踪的绣娘!" 陆云袖刚踏进半步,头顶突然降下精铁栅栏。 暗处转出个跛脚老妪,手中提灯映着溃烂的半张脸:"沈姑娘可知双面绣的奥义" 她正准备说是,忽然又止住不说了。 沈知意瞳孔骤缩:"您就是二十年前被逐出宫的双面绣圣手崔嬷嬷" 她突然划破指尖,将血抹在老妪衣襟的金线上——遇血的丝线突然褪色,露出背面用硫银砂绣的倭寇密文! 老妪的狂笑震落洞顶积灰:"景王爷炼丹要用四十九个阴年阴月的绣娘心头血,老身不过是......" 话音未落,陆云袖的刀锋已穿透她的右肩,将人钉在石壁。 沈知意趁机劈开铁锁,水牢里突然浮起数十个陶瓮。 "是丙字号堤坝的封口瓮!" 陆云袖挑开瓮盖,琉球火药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人把堤坝的火药转移到了......" 一声巨响打断话语,密道入口轰然坍塌。 沈知意抓起漂浮的绷架,以金剪划开绣娘衣袖——尸身左臂皆黥着工部水纹印,与赵秉笔腕上的锚链纹形成阴阳八卦。 "她们不是普通绣娘。" 沈知意将尸身翻面,后腰处赫然烙着景王府丹房的火纹,"是当年侥幸逃脱的炼药婢女!"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石缝,沈知意突然将火折子掷向水牢顶部。 火焰顺着浸油的绳索窜烧,照亮穹顶的《清明上河图》摹本——汴河上的漕船被改绘成八幡船,船头立着戴翡翠抹额的美妇人。 "林掌柜在给倭寇指路。" 陆云袖的刀尖刺入画中船帆,挑出半片带药渍的丝绸,"这是司礼监特供的止血纱,去年端阳节后失踪了三车。" 沈知意贴近丝绸细嗅:"用雄黄酒泡过,所以遇火不焚......"她突然撕开纱面,夹层里掉出张焦黄的《丙辰年炼丹录》,某页朱批被血渍晕染:"七月初七取四十九人精血,需以翡翠为引。" 五更天,两人循着水牢暗流游出密道。 沈知意趴在芦苇荡里咳出污水,掌心还攥着半幅带血的金线绣片。 陆云袖突然按住她肩膀——百步外的河湾处,林掌柜正将十二口描金陶瓮搬上漕船。 "妾身候多时了。" 林掌柜的翡翠抹额在晨光中泛青,"沈姑娘可知真正的双面绣..."她突然扯开外衫,金线牡丹竟在背面化作狰狞的八爪蟒,"需要活人当绣绷!" 二十名绣工从船舱涌出,腕间金剪系着靛蓝铁线。 沈知意旋身避开飞旋的利刃,陶刀劈断铁线的刹那,雄黄粉从刀柄暗格喷涌而出。 紫焰腾空时,陆云袖的绣春刀已架上林掌柜的脖颈。 "硫银砂遇雄黄必起丹炉火。" 沈知意踩住坠地的翡翠抹额,"景王残余势力用绣坊打掩护,拿绣娘精血养砂炼药,再通过双面绣传递海防情报——林掌柜的靠山,是现任工部都水司郎中吧" 河面忽起巨响,漕船底舱炸开个缺口。四百九十块骨灰砖从水中浮起,在朝阳下拼成完整的《大明海疆图》。 沈知意捞起块湿砖,釉面裂缝里渗出青黑血丝——与绣娘腕上水纹印同源。 "原来家父将四十九陶工的骨灰分作了两份。" 她将砖块重重摔在甲板,"一份镇堤,一份......"砖体应声而裂,半卷《壬寅宫变实录》裹着翡翠扳指出现在眼前。 陆云袖挑开书卷,某页血手印正盖在"丙三"字样上:"嘉靖二十一年那夜,景王派人用翡翠扳指调换了丹房守卫。" 她忽然将扳指按在林掌柜的抹额凹槽——严丝合缝! 林掌柜的狂笑混着漕船倾覆的轰鸣:"你们永远找不到......" 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穿透她的咽喉。 沈知意扑向桅杆阴影时,只瞥见戴斗笠的船夫收起弩机,赤红官靴踏过染血的翡翠扳指,消失在升腾的硫磺烟雾中。 巳时的日头晒干甲板血迹,沈知意凝视手中碎成两半的翡翠扳指。 内侧鎏金纹路在阳光下显影,竟是一幅微缩的苏州织造局舆图,库房位置标着血红的"丙三"字样。 "该去会会那位新任都水司郎中了。" 陆云袖甩干绣春刀上的水渍,"听说他最爱收藏双面绣的《寒山寺雪景图》。" 运河上飘来新任官员赴任的鼓乐声,沈知意将染血的绷架收入袖中。 四百九十块骨灰砖在身后缓缓沉入河底,每道裂缝都蓄满未及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