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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城县的初冬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冷雨刚过,十字坡的土路冻得邦硬,踩上去“咯吱”作响。孙二娘正蹲在灶前翻检松柴,指腹碾过柴块上的裂纹,能觉出里面藏着的油脂——这是黑风岭北坡的老松,烧起来烟青火烈,最适合炖肉。 “当家的,把那扇猪肉挂高点,”她头也不抬,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腾”地窜起,映得脸膛发红,“昨儿个从沧州来的货郎说,最近有伙‘翻江鼠’在道上出没,专偷店家的肉脯,别让他们得手。” 张青正踩着梯子往梁上挂肉,闻言回头啐了口:“一群毛贼,也配惦记老娘的肉真来了,让他们尝尝‘肉包子打狗’的滋味。”他脚下的梯子晃了晃,腰间的短刀撞在木梁上,“当啷”一声脆响。 话音未落,铺子门板被人“哐当”一脚踹开,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卷得灶膛火星乱飞。三个汉子大摇大摆闯进来,为首的络腮胡往桌旁一坐,脚往凳上一翘,腰间的钢刀“噌”地抽出半寸:“店家,切五斤熟牛肉,打十斤烧酒,再来两笼肉包!” 孙二娘抄起案上的剔骨刀,在磨刀石上“霍霍”磨着:“客官眼力好,刚卤好的牛肉还冒着热气。只是小店规矩,先付钱后上食。” 络腮胡“嗤”地笑了,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往桌上一拍:“够不够”银子边缘发毛,上面刻着的“官银”二字被人用刀刮过,显是赃物。 张青从梁上跳下来,解下围裙擦了擦手:“够是够了,只是客官这银子来路……” “少废话!”络腮胡身后的瘦猴拍桌而起,“给你银子就是瞧得起你!再啰嗦,拆了你这破店!” 孙二娘把刀往案上一剁,刀锋入木三分:“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寻事的十字坡的规矩,撒野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硬不硬。” 络腮胡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孙二娘:“听说十字坡有个‘母夜叉’,专做人肉包子,今日一见,倒有几分意思。”他突然压低声音,“俺们是‘翻江鼠’的人,奉了头目的令,来取样东西。” 张青心里一紧:“什么东西” “陈家窑的‘松鹤瓶’,”瘦猴从怀里掏出张画像,上面画着陈阿狗的模样,“听说昨日从柴府送回郓城,就藏在你这铺子里。” 孙二娘的刀在手里转了个圈:“没听过。” “没听过”络腮胡猛地站起来,刀指孙二娘,“那就别怪俺们不客气了!” 一、刀光映雪 “砰”的一声,瘦猴刚要掀桌子,张青早抄起旁边的扁担,一棒砸在他手腕上,钢刀“哐当”落地。另一个汉子拔刀就砍,孙二娘侧身躲过,剔骨刀反手划向他肋下,那人惨叫着倒地,血顺着衣襟往冻土上渗,洇出朵暗红的花。 络腮胡见状,刀风直逼孙二娘面门。孙二娘不闪不避,矮身使出“扫堂腿”,络腮胡下盘不稳,踉跄着后退,被张青一扁担砸在背上,“噗通”跪在地上。 “说!谁让你们来的”孙二娘的刀架在他脖子上,寒气顺着刀锋往肉里钻。 络腮胡咬着牙:“是……是济州府的李都头!他说……说拿到‘松鹤瓶’,就把陈家窑的地盘赏给我们!” 张青往他脸上啐了口:“李虎那厮不是柳成的把兄弟吗倒会借刀杀人!”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朱都头带着四个衙役踏雪而来,见到屋里的景象,眉头一皱:“孙二娘,又惹事了” 孙二娘踢了踢地上的络腮胡:“朱都头来得正好,这伙‘翻江鼠’想抢陈阿狗的瓷瓶,还说是李都头指使的。” 朱都头踢了络腮胡一脚:“李虎他前日刚被发配沙门岛,怎会指使你们” 络腮胡顿时傻眼:“被发配了不可能……头目的消息说他还在济州府……” 张青恍然大悟:“是柳成!他故意放出假消息,想借‘翻江鼠’的手抢瓷瓶,再嫁祸给李虎!” 孙二娘把刀收起来:“朱都头,这伙毛贼交给你了。俺们得去陈家窑报信,柳成怕是要亲自动手。” 朱都头点头:“你们去吧,这里有我。”他看着地上的汉子,冷笑道,“敢在十字坡撒野,真是活腻了。” 踏雪往陈家窑去的路上,张青紧了紧腰间的刀:“柳成这招够阴的,借刀杀人不成,怕是要亲自来硬抢。” 孙二娘踩着雪,脚印深了浅了:“他惦记那‘松鹤瓶’不是一日两日了,听说瓶底刻着陈家窑的祖传釉方,值老钱了。”她往远处望了望,黑风岭的轮廓在雪雾里若隐若现,“阿狗那小子怕是应付不来,得赶紧去。” 二、窑火照贼 陈家窑的场院上,陈阿狗正指挥着窑工往窑里添柴。新烧的“松鹤瓶”摆在晾坯架上,釉色在雪光里泛着青白,瓶底的“松三针”暗纹被他用松烟描过,不细看根本瞧不见。 “师父,孙婶来了!”狗剩举着把油纸伞跑过来,伞面上沾着雪,“他们说柳成要来找麻烦!” 陈阿狗心里一沉,刚要说话,就见远处的雪地里涌来十几个黑影,为首的正是柳成,手里举着把鬼头刀:“陈阿狗,把‘松鹤瓶’交出来,饶你不死!” “柳成,你还敢来!”陈阿狗抄起旁边的搅泥棍,“官府正在通缉你,你这是自投罗网!” 柳成冷笑:“通缉等俺拿到釉方,去东京投靠高俅,谁还敢通缉俺”他挥刀一指,“给我抢!” 喽啰们刚要冲,孙二娘和张青从侧面杀出来,剔骨刀和扁担舞得风车似的,转眼间就放倒两个。“柳成,你的对手是老娘!” 柳成见是孙二娘,眼里闪过一丝惧意——当年他在十字坡吃过大亏,被孙二娘的蒙汗药放倒,差点成了包子馅。“臭婆娘,今日定要你好看!” 两人战在一处,刀光雪影里,孙二娘的刀法又快又狠,招招往柳成的要害去。柳成的刀虽沉,却渐渐不支,被孙二娘一刀划破左臂,血顺着刀柄往下滴。 “点子扎手!”柳成虚晃一招,转身就跑,“撤!” 孙二娘哪里肯放,追上去一刀砍在他后腿弯,柳成“噗通”跪地,被张青上前捆了个结实。喽啰们见头目被擒,四散奔逃,却被随后赶来的朱都头带着衙役堵个正着。 “柳成,你还有什么话说”朱都头踢了他一脚。 柳成瘫在雪地里,望着晾坯架上的“松鹤瓶”,眼里满是不甘:“那釉方……那釉方本该是柳家的……” 陈阿狗走过去,拿起“松鹤瓶”往他面前一递:“你看清楚,这瓶底的暗纹,是俺阿姐的笔迹,是陈家窑的根,永远不会是你的!” 柳成看着瓶底的“松三针”,突然瘫软在地,再无挣扎之力。 三、名号传远 押着柳成往县衙去时,雪停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朱都头回头对孙二娘道:“孙当家的,这次多亏了你。十字坡的名号,怕是要传遍江湖了。” 孙二娘擦了擦刀上的血:“什么名号‘母夜叉’” 张青笑道:“是‘黑店’的名号!只是这黑店,专除黑恶,江湖好汉听了,只会敬佩。” 回到包子铺时,灶里的火还旺着,锅里的肉包子冒着热气。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对张青道:“再蒸两笼,给朱都头和弟兄们送去。” 张青点头应着,往面盆里加了瓢热水:“等过了年,咱把铺子修修,再添个大蒸笼,让江湖上的好汉都知道,十字坡的包子,不仅香,还能壮胆。” 雪后的夕阳把包子铺的影子拉得老长,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孙二娘的脸,忽明忽暗。她知道,这十字坡的名号,往后会越来越响,不是因为“人肉包子”的传说,而是因为这铺子里的刀,护着清白;这灶里的火,暖着江湖。 远处的官道上,几个赶路人正往包子铺来,嘴里念叨着:“听说了吗十字坡的孙二娘,把柳成那厮给拿了!”“那可是好汉!咱去尝尝她的包子,沾沾豪气!” 孙二娘听着,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往灶里又添了根柴。火苗“噼啪”响着,像在应和着江湖上传开的新故事。 四、酒肉暖江湖 包子铺的门板刚挂上“营业”的木牌,就有脚步声踏雪而来。三个背着行囊的汉子抖落身上的雪,搓着手进店:“店家,来三笼肉包,两斤烧酒,暖和暖和!” 孙二娘掀开蒸笼,白汽“腾”地裹住了屋顶的蛛网,香气漫了满店:“刚出笼的,热乎着呢!”她用竹筷夹起包子,油汁顺着面皮往下淌,在粗瓷盘里积成小小的油洼。 为首的汉子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松口:“好!这包子馅里加了花椒,够劲!”他抹了把嘴,“俺们从青州来,路上就听说十字坡的孙二娘是条好汉,前几日还拿下了柳成那恶霸,特来见识见识。” 张青拎着酒坛过来,“嗵”地放在桌上,酒液晃出些微,在坛口凝成细小的冰珠:“好汉谈不上,就是见不得恶人横行。”他给三人斟上酒,酒线在碗里划出金黄的弧。 “那柳成在济州府一带作恶多端,”第二个汉子灌了口酒,辣得直皱眉,“抢过俺村的耕牛,官府不管,没想到栽在你这儿了!” 第三个汉子摸出块碎银子拍在桌上:“这酒钱饭钱,不用找了!就冲孙当家的这份胆气,值!” 孙二娘正擦着刀的手顿了顿,往灶里添了根柴:“钱照给,情分记下了。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下次路过,还来吃包子。” 说话间,门外又涌进一群人,有挑货的货郎,有赶车的脚夫,还有两个背着剑的年轻后生。货郎把扁担靠在墙角,笑着喊:“孙掌柜,给留两笼包子!俺们听人说,你这儿的包子能壮胆,走夜路都不怕黑!” 后生中的一个解下背上的剑,放在桌边:“晚辈是梁山泊下来的,奉宋头领的令,特来拜谢孙当家。柳成与官府勾结,害了不少弟兄,你这一刀,替弟兄们出了气!” 孙二娘闻言,往灶里添柴的手停了,火苗舔着柴块,把她的脸映得发红。张青接过话头:“都是该做的。你们宋头领才是真英雄,俺们不过是守着个小店,做些本分事。” “本分事”后生笑了,“能在这乱世里守着本分,就是了不起的事!俺们头领说了,若有难处,派人往梁山递个信,弟兄们立马就到!” 孙二娘端着包子走过去,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梁山泊的弟兄有心了。这笼包子算俺的,就当给弟兄们接风。” 正热闹着,陈阿狗抱着个瓷罐来了,罐口冒着白汽。他把罐子往灶台上一放,揭开盖子,一股甜香漫开来:“孙二娘,俺娘煮了红薯粥,给你送来些。” “还是你娘手巧,”孙二娘盛了一碗,递给旁边的脚夫,“尝尝乡下的红薯,甜得很。” 脚夫接过来,吹了吹,喝得呼噜作响:“真甜!比城里的糖稀还甜!” 陈阿狗挠了挠头,眼睛往门外瞟:“俺听人说,柳成的兄弟柳二跑了,会不会来找麻烦” 张青往灶膛里看了看,火炭红得发亮:“来了正好。灶里的火够旺,正好给包子馅添点料。” 孙二娘“嗤”地笑了:“别吓着客人。真来了,就让他尝尝新磨的辣椒面,保管辣得他找不着北。” 五、风雪夜归人 天擦黑时,雪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着,把屋檐的轮廓描得毛茸茸的。孙二娘正盘算着关店,门外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谁啊”张青抄起门边的扁担。 门外传来微弱的女声:“请……请问,能给碗热水吗” 孙二娘示意张青开门,门轴“吱呀”一声转开,雪光里站着个穿青布棉袄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的小脸冻得发紫,嘴唇抿成了青紫色。 “进来吧。”孙二娘往灶边让了让,“灶边暖和。” 妇人抱着孩子往里挪,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湿痕,每一步都带着踉跄:“谢……谢谢店家。孩子发了三天烧,村里的郎中束手无策,想往县城去,没想到遇上大雪……” 张青舀了碗热水,孙二娘摸出块红糖递过去:“加些糖,孩子能爱喝些。” 妇人抖着手接过来,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才一点点喂给孩子。孩子含着碗沿,虚弱地吮吸着,眼睛半睁半闭,睫毛上还沾着雪粒。 “县城的医馆在东门里,”孙二娘擦了擦刀,“这雪天路滑,你们走不到了。要不今晚在店里歇下” 妇人眼圈一红,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俺……俺只有这些了……” “钱不用,”张青往灶里添了柴,“灶边能睡,锅里还有些粥,热一热就能吃。” 夜里,孙二娘把自己的棉袄盖在妇人身上,张青在灶旁铺了些干草,孩子躺在上面,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孙二娘坐在灶前添柴,听着妇人断断续续地说——她家男人被抓去当差,死活不知,她带着孩子寻亲,却一路碰壁。 “世道难,”孙二娘往火里扔了块硬柴,“但总能熬过去。”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一路颠沛,才在这十字坡扎下根来。 天快亮时,孩子的烧退了些,妇人要走,孙二娘塞给她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包子和红薯干,路上吃。顺着这条路往东,过了石桥,有个老郎中,医术好,且心善。” 妇人给孙二娘磕了个头,抱着孩子踏雪而去。张青看着她们的背影,搓了搓冻红的手:“这雪,怕是要下到开春了。” 孙二娘望着门外,雪光里,那串脚印歪歪扭扭,却一直往前延伸。她往灶里添了最后一根柴,火苗舔着柴根,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说,只要这火不灭,路就还能走下去。 六、名号自流传 年后的第一个集日,十字坡的包子铺前挤满了人。有来买包子的,有来打听孙二娘故事的,还有些江湖上的朋友,拎着酒坛来道谢——都是曾被柳成、李虎之流欺压过的。 “孙当家的,俺们村的地契拿回来了!”一个老农捧着个红布包,里面是泛黄的地契,“柳成那厮强占了三年,如今总算物归原主!” “俺这匹布,送您做件新衣裳!”布庄的掌柜抖开一匹靛蓝的布,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前几日您帮俺截住了抢布的毛贼,这点心意您得收着!” 孙二娘笑着摆手,把刚出笼的包子往众人手里塞:“都别说虚的,吃包子!热乎的!” 陈阿狗挤进来,手里捧着个新烧的瓷碗:“孙二娘,俺娘给你烧了个新碗,说你总用粗瓷碗,这个细润些。”碗沿描着圈青花,像极了雪后初晴的天。 小徒弟狗剩跑过来,举着支红绸花:“师父,镇上的戏班说,要把您拿柳成的事编成戏文,正月十五就唱!” 张青在一旁笑:“编戏文那得让他们把俺的扁担也写上,那一下砸得可不轻!” 孙二娘往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就你能耐。”她看着满店的人,看着蒸腾的白汽裹着笑脸,突然觉得,这十字坡的名号,不用刻意去传,也不用靠那些吓人的传说。 真正能让人记在心里的,是蒸笼里的热乎气,是危难时伸出的手,是刀光里护着的清白。就像灶里的火,不用喊得震天响,只要安安静静地烧着,就暖了这一方天地,也暖了江湖路。 雪又开始下了,这次却不大,像撒了把碎盐,轻轻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孙二娘掀开蒸笼,白汽涌出来,混着雪光,把“十字坡包子铺”的木牌照得发亮。远处传来赶车人的吆喝声,带着笑意,渐渐近了——新的故事,又要在这热乎的烟火里开始了。 (全文约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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