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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年九月的福州,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海腥混合的刺鼻气味。 左宗棠站在船头,望着渐渐清晰的海岸线,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微微眯起。 七十三岁的老将腰背依然挺直如松,但眉宇间的疲惫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大人,前面就是马尾港了。"亲兵统领王德榜低声提醒。 左宗棠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片曾经辉煌、如今却满目疮痍的军港。残破的战舰龙骨裸露在海面上,像被开膛破肚的巨兽; 码头上焦黑的木桩东倒西歪,几处尚未扑灭的火焰仍在吞吐着黑烟。 "法国人..."左宗棠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船靠岸时,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已经带着一干官员在码头等候。 何如璋面色灰败,官服上沾满烟灰,见到左宗棠便跪倒在地:"卑职无能,致使马尾遭此大劫,请左大人治罪!" 左宗棠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立即让他起身:"死伤几何" "水师将士阵亡七百六十三人,伤者逾千;船厂工匠百姓死者不下五百..." 何如璋声音颤抖,"扬武、福星等十一艘战舰沉没,船厂设施损毁过半..." "法国人呢" "敌舰仅轻微受损,已退至闽江口外..." 左宗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王德榜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挥手制止。老将军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坚定:"先去看伤员。" 临时搭建的医棚里挤满了伤兵,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水兵断了右臂,却咬牙不吭一声; 旁边一个老兵腹部中弹,已经奄奄一息。 左宗棠走到他身边蹲下,老兵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左...左帅..."老兵挣扎着想行礼。 左宗棠按住他的肩膀:"别动,好好养伤。" "标下...标下没能守住炮台..."老兵眼中涌出泪水,"法国人的炮弹...像雨点一样..." 左宗棠握住他粗糙的手:"你们都是好样的。这仇,老夫一定替你们报。" 走出医棚时,夕阳将左宗棠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转向何如璋:"传我命令,所有还能动的将士,今夜起整修炮台、加固工事。法国人尝到了甜头,必会再来。" "大人,我们的战舰已所剩无几..." "没有战舰,就用炮台;没有炮台,就用血肉之躯!" 左宗棠突然提高了声音,周围的将士纷纷抬头,"我左宗棠在此立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法国人再踏入福州半步!" 当夜,左宗棠在临时行辕里伏案疾书。烛光下,他的白发显得更加刺眼。王德榜端来一碗药汤:"大人,该用药了。" 左宗棠头也不抬:"放着吧。" "大夫说您的咳血之症..." "死不了!"左宗棠猛地一拍桌子,随即又咳嗽起来,手帕上赫然见红。他迅速将手帕攥紧,继续写信:"越南那边情况如何" 王德榜低声道:"刚收到急报,法军已攻破镇南关,守将黄桂兰战死,残部退至凭祥。法军司令尼格里扬言要在一个月内拿下龙州。" 左宗棠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墨汁晕开一片。 他放下笔,走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从镇南关一路划到龙州、南宁。 "王德榜听令!" 王德榜在一惊单膝跪地,急回复道: “标下在!”。 这位四十出头的将领是左宗棠平定陕甘回乱时的旧部,是左宗棠最得力的助手之一,以勇猛果敢着称。 左宗棠直接切入主题:"法军破了镇南关,越南战局危急。我要你组建一支新军,火速驰援。" 王德榜眼中精光一闪:"标下领命!不知兵员几何" "十二营,号'定边军'。" 左宗棠从案上拿起一份名单,"这些是我在福建、江西的老部下,你持我手令去召集他们。另在福州、漳州招募新兵,专挑农家子弟,能吃苦耐劳的。" 王德榜接过名单,犹豫道:"左帅,十二营至少需六千兵员,粮饷器械..." "饷银我已从海关税款中挪出二十万两。" 左宗棠打断他,"至于军械..." 他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仍在冒烟的马尾船厂,"把仓库里能用的都带上,不够的就地筹措。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王德榜挺直腰板:"标下定不负左帅所托!只是..."他欲言又止。 "讲。" "标下担心法军势大,单凭这十二营恐怕..." 左宗棠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狠厉: "谁说只有你一支我已飞书苏元春,命他率部从湖南急行军入广西,与你形成犄角之势。" 王德榜眼睛一亮:"苏军门也来那此战可期了!" "记住,"左宗棠突然严肃起来,"法军火器精良,不可正面硬拼。越南多山,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多用埋伏、夜袭,断其粮道,扰其后方。" "标下明白!" "还有,"左宗棠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手抄册子,"这是我这些年来与洋人交手的经验,你拿去研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王德榜双手接过,只见封面上写着《海防辑要》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他郑重地将其收入怀中:"标下必仔细研读,不负左帅厚望。" 左宗棠点点头,突然咳嗽起来,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剧烈。 王德榜连忙上前搀扶,却被推开。 "无妨。"左宗棠擦了擦嘴角,"你即刻去准备,三日之内必须开拔。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王德榜深深一揖:"标下告退。" 走到门口时,他听见左宗棠低声自语:"老了...但还能战..." 次日黎明,左宗棠便带着一众将领巡视福州沿海防务。老将军不顾众人劝阻,执意登上鼓山炮台。 这里曾是马尾海战中抵抗最激烈的地方,石墙上弹痕累累,几门被炸毁的大炮歪斜地倒在炮位里。 左宗棠抚摸着其中一门大炮的残骸,问道:"当时守这里的炮手是谁" 一名参将上前:"回大人,是游击将军张成,已经..." "我知道,他战死了。"左宗棠打断道,"他的家眷安置好了吗" "按阵亡将士例,给了抚恤..." "加倍。"左宗棠简短地说,"另外,在这里立块碑,刻上所有阵亡将士的名字。" 他走到炮台边缘,俯瞰整个闽江口:"这里位置极佳,为何不多设几门炮" 何如璋面露难色:"大人,我们的大炮多数已在海战中损毁..." "从厦门调,从广州调!"左宗棠厉声道,"没有大炮,福州就是第二个马尾!" 他转向随行的工程师:"测算一下,在这里增设三座暗堡,形成交叉火力。 江中要布置水雷,两岸多设障碍。"又对炮兵统领说:"将剩余炮舰分散隐蔽在支流中,作为机动火力。" 整整一天,左宗棠马不停蹄地巡视了从闽安到长乐的每一处防御工事。 每到一处,他都亲自指点布防,连最细微处也不放过。 夜幕降临时,这位七旬老人已经声音嘶哑,脚步蹒跚,但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 回到行辕,左宗棠刚要休息,王德榜匆匆进来:"大人,苏军门回信了。" 左宗棠一把抓过信笺,快速浏览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 "好!元春已率八千精锐从永州出发,十日内可抵桂林。"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着广西边境:"德榜从东,元春从北,两路夹击,法军必退!" 王德榜犹豫道:"大人,朝廷那边..." "张之洞已上奏请战,太后和皇上这次不会再退让了。" 左宗棠冷笑一声,"法国人以为大清软弱可欺,这次就让他们尝尝厉害!"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不一会儿,王德榜弟弟五德彪大步走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左帅,标下已招募新兵四千,加上旧部两千,六营兵力已初步成型。" 左宗棠眉头一皱:"还差六营。" "标下已派人去汀州、建宁招募,三日内可齐。"王德榜顿了顿,"只是军械确实不足,火枪仅有半数..." 左宗棠沉思片刻,突然问道:"福州商会有多少洋枪" 何如璋一愣:"这...各家商号自卫用的洋枪,加起来或许有几百支..." "征用。"左宗棠斩钉截铁地说,"按市价给钱,但枪必须交出来。" "大人,这恐怕会引起商界不满..." "国难当头,还顾得上这些"左宗棠冷冷道,"告诉他们,若福州沦陷,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何况几杆枪!" 定边军开拔前夜,左宗棠将王德榜召至书房。烛光下,老将军取出一把宝剑,郑重地递给王德榜。 "这把剑随我征战三十年,今日赠予你。" 王德榜大惊,连忙跪下:"左帅,这如何使得..." "拿着!"左宗棠硬将剑塞到他手中,"记住,剑乃百兵之君,持剑者当有君子之风。战场杀敌是为保家卫国,不可滥杀无辜。" 王德榜双手捧剑,声音哽咽:"标下定当谨记左帅教诲..." 左宗棠又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冯子材的手书。他虽已年迈,但在广西威望极高,你到了那边,务必先去拜见他。" "冯老将军"王德榜眼睛一亮,"若有他相助,胜算更大!" 左宗棠点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一次竟咳出血来。王德榜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左宗棠推开。 "老夫死不了..."他擦了擦嘴角,"德榜,你记住,此战关系国家存亡。胜,则法寇退却,国威重振;败,则西南门户洞开,后患无穷。" 王德榜挺直腰板:"标下誓死奋战,绝不辱命!" 左宗棠凝视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部将,突然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老母在堂,妻子和一双儿女在江西老家。" "你放心去,家眷我会派人照应。"左宗棠拍拍他的肩膀,"去吧,明日我不送你了,免得动摇军心。" 王德榜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左宗棠低声吟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光绪十年九月十二日,福州郊外校场,定边军六千将士列队肃立。虽然装备简陋,但士气高昂。左宗棠一身戎装,登上点将台。 "将士们!"老将军的声音虽然沙哑,却铿锵有力,"法国人欺我太甚!先占越南,再犯闽海,杀我同胞,毁我家园!今日尔等出征,非为一己之功名,实为国家之存亡!"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夫年逾七旬,本应归隐林泉。然国难当头,岂能坐视"左宗棠突然拔出佩剑,直指苍穹,"此去南疆,望尔等奋勇杀敌,扬我国威!老夫在福州,等你们捷报!" "杀敌报国!扬我国威!"六千将士的吼声震天动地。 王德榜单膝跪地:"请左帅放心,定边军誓死扞卫疆土!" 左宗棠扶起他,低声道:"保重。" 号角声中,定边军开拔。左宗棠站在城楼上,目送队伍远去,直到最后一杆旗帜消失在地平线上。 刘松山轻声道:"大人,回去休息吧。" 左宗棠摇摇头:"去炮台。法国人的舰队随时可能再来,我们不能有丝毫松懈。" "可是您的身体..." "比起国家安危,我这把老骨头算什么"左宗棠转身下城,背影虽瘦削却挺拔如松,"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左宗棠就要守住这大清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