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杨无敌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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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路军的溃败让战场形势一下子急转直下，中路、西路宋军顿时失去了后方支撑，辽军也开始全面反扑。负责山后九州的辽国名将耶律斜轸率军攻打安定（今河北辛集市），击败宋将贺令图，杀死宋军万余人，再克蔚州、寰州。 西路军和中路军以前取得所有辉煌战果，在此刻一下子都变得毫无意义，赵光义紧急下令西路、中路宋军全部撤回宋境。已然深入敌境，后面是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辽军，他们还能跑得掉吗 中路军田重进果断撤军，全军迅速返回。西路军这边，正在潘美、杨业等人有条不紊地安排人马准备撤退之时，皇帝的使者又到了，带来了赵光义的遥控旨意，下令他们撤退的时候带上云、寰、应、朔四州百姓。 岐沟关惨败的教训历历在目，赵光义大概是不懂得吸取教训的，还非想着再占点便宜。撤退这档子事情本质上就是逃跑，就应该是像小偷一样悄默默地溜墙角生怕被人发现，都是算准了路线、布好了疑兵，再抽冷子紧急撒丫子跑路。赵光义这倒好，明明是撤退，还非要不慌不忙的大张旗鼓慢慢来，也正是他这样愚蠢的“微操”，将导致大宋一员将星的陨落。 潘美等人明知事不可为，但是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好集结百姓准备全部南撤。为了给大部队争取宝贵的撤退时间，杨业建议道：“我军撤退，辽军必然尾随而至。可派一支偏师诱敌深入到云州、朔州之间，再命令两州驻军两面夹击，必可阻击住辽军。” 哪知道监军王侁立即跳了出来：“为将者当勇字当头、一马当先，我们手上精兵数万，还用得着这么怯战嘛，应该是率军一举击败耶律斜轸，再从容不迫的撤军才是正理。”说到监军这个职位以前也有，但在赵光义执政时期，权力已经逐步超过了主帅，拥有随时向皇帝汇报全军每个人行为和思想动向的权力；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赵光义为了防范武将，他任命的监军大都是文官、太监这样的门外汉。 这个王侁就是从蔚州刺史任上转来的地方官，平时就喜欢不懂装懂，经常在军事指挥上指手画脚。 他斜睨着双眼死死盯着杨业：“你号称杨无敌，我想你这么畏缩倒不是因为怯战，而是因为你是北汉降将，归降我大宋以后心有异志。” 这席话对于杨业来说，杀伤力是巨大的。很多事情对于他来说没办法选择，他生于北汉，自幼追随北汉世祖刘崇，为了北汉，他保留忠诚到了最后一刻，直到北汉皇帝命令他投降宋朝。 以前效忠的北汉已经不复存在，连皇帝都成了大宋臣子，于是杨业选择了忠于大宋。他深知自己的降将身份遭人嫌弃，就一直小心谨慎为人、兢兢业业做事，打仗时候勇往直前、舍生忘死，因此立下赫赫战功，却也因此招来了小人的妒忌和坑害。 现场是无比寂静的，面对王侁的无理挑衅，宋将们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他们可能不怕王侁，但是谁都知道他身后的人是皇帝，就连主帅潘美也没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此时的潘美势力早就不同往昔，提拔他信任他的人是先帝赵匡胤；时过境迁，他现在很受赵光义猜忌，此时要是再和监军有什么冲突，很有可能一回去就会被赵光义责罚。 王侁现场发布了让杨业出击的命令，军令如山，无奈的杨业只好从命。临行之前他心中充满了悲情，他和王侁、潘美说道：“此次出军，我必败无疑，但我忠于大宋，希望以死明志。” 他向在场的将官拱手说道：“我死不足惜，但手下将士都是大好儿郎。望诸公念及他们性命，在陈家谷（今山西朔州市内）山顶设置弓箭手帮助阻截辽军，让这些大宋士卒也能退出战场。”看到王侁、潘美等人满口答应，杨业翻身上马离去。 听闻大名鼎鼎的杨业“杨无敌”前来，辽军不敢小觑，耶律斜轸派出手下最为得力的副将萧达凛率领几万骑兵前去接战，太后萧绰还发布悬赏令“谁能活捉杨无敌就能大大赏钱赏官”。面对四面八方围追而来的几万辽军，杨业麾下数千名士卒吃了人数太少的亏，只能且战且退，向着约定好的陈家谷方向退却。此时的杨业哪里知道，王侁已经存了“舍弃他一个，保存我自己”的想法，而陈家谷也将成为这位名将的殉国之地。 从上午打到下午，又从下午打到傍晚，宋军早已是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等杨业和他的将士们好不容易退到了陈家谷，正准备松一口气时，哪知道仰头望去，却寻不见一个人影，等待他们的只有谷中的悠悠山风。 晃过神的杨业知道自己被王侁耍了，全军覆没已成定局。他忽然顿悟了一个政客氛围下的官场黑暗森林法则——“忠臣的尽头是背锅，功劳的归宿是嫉妒，生命的价值是棋子”，他放声痛哭，这哭声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对不公命运的悲戚，是对几千将士生命的不甘。事情既已如此，那就以死报国吧，他擦干了眼泪，转身对将士说道：“今日我等死在此地，愿多杀辽狗，以报君恩。”说罢他便带头杀了回去。 这一战注定会无比惨烈，杨业的儿子杨廷玉身负多处刀伤而死，七十多岁的老将王贵射杀十几名辽兵后英勇就义，其余将士也全部壮烈牺牲，无一人生还。 杨业挥刀杀死了三十多名辽兵，战马重伤倒地后，他身边亲随已经全部战死，他依然独自一人步战迎敌，直到力竭才被辽兵生擒。 被抓后他拒不投降，他说道：“我忠于大宋，却因奸臣妒忌落到此等地步。士卒尽皆阵亡，我不求独活，但求速死。”其后闭口再也不言，绝食七日而死。 就在杨业死后，西路军陆续全部撤出山后九州，宣告了赵光义攻取幽云梦想的彻底幻灭。 西路军归朝后，王侁在奏折里隐瞒了杨业死亡的真实原因，只是报其为沙场战死，但众怒难犯，西路军将士已经无法掩盖心中的悲痛和愤怒，他们纷纷站了出来，大胆向皇帝说明了全部真相，揭发了王侁。 赵光义得知后大为震怒，下令惩处了西路军全部高级将领，潘美官降三级，刘文裕等大将均遭免职，罪魁祸首王侁被降为庶人，发配到边疆金州（今陕西安康市）做了一名守边小卒。 死去的人成为了千古英雄，而那些苟且偷生的人不仅活着的时候要被人戳脊梁骨，死后还要背负千古骂名。嫉贤妒能的王侁、明哲保身的潘美被搬上了戏曲舞台，画上了象征奸臣小丑的白脸，被人世代指责。 今人时常嘲笑杨家将"愚忠"，而他们可曾想过：正是这些"愚忠"者用脊梁撑起了文明延续的可能，让这个民族时至今日还能活下去。就像山谷里最倔强的野草，明知会被秋风摧折，仍要挺直腰杆——这不是愚蠢，而是对生命最高贵的诠释。 杨家将的精神，也早已超越了那个时代。杨家将成了中华民族的英雄，成了无数人心中的楷模，这份忠诚和爱国的情怀，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 轰轰烈烈的雍熙北伐就这样草草收场了，现在让我们回过头来找找原因。 首先我们面临着第一个问题，当时北伐实力足够吗答案是够的。北宋初年经济大为恢复，民心也都希望国家统一；太祖时期留下了宝贵的禁军精锐战力是很强的，从两次北伐前期取得的辉煌战绩就能很容易看出这一点。但是拿着一手好牌的赵光义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忽略了兵种差异；他也太贪心了，想要一下子就吃掉整个幽云。 那么面对辽国的大规模骑兵，以步兵和重步兵为主的宋军应该怎么打这一仗呢 答案就在历史里，柴荣当年北伐，就是沿粮道驻守大量部队，让敌人骑兵无机可乘；然后也没有分什么几路大军，就让军队沿着雄州、涿州慢慢向北逐步推进，一点蚕食掉对方防线。据说柴荣的旧部们私下流传着一本《抗辽手书》，首页就用朱笔写着："遇见骑兵不要慌，记住三点保平安：第一，抱团；第二，抱紧点；第三，抱得再紧点！"柴荣这位五代名君的战术朴素得像老农种地——粮道要像田垄般夯实，推进要像秋收般扎实。 其实步兵打骑兵就是这样，就是要聚拢起来，利用数量优势把对方骑兵势力一点点地推出去。后来的朱元璋打蒙古人、康熙打噶尔丹，面对骑兵为主的敌人，他们也都采用了同样稳妥的战略。 所以，雍熙北伐的正确做法就应该是“逐步推进、分批蚕食”。应该是把原来西路军、中路军的部队拿回来，学习柴荣老老实实地用于加固粮道，用重型装甲和长矛去抵住骑兵的反复冲击，然后步步为营沿着涿州、幽州稳步前进，先把离自己最近的山前地区全部吃下来，再用几年时间稳固战果；这个时期可以同步拿下飞狐口等太行山脉上的战略要道，建立起通往山后地区的联系；到了时机成熟以后，以幽州北面的顺州、儒州为战略跳板和后援基地，向北依次蚕食山后地区的妫州、儒州，直到拿下山后九州全境。 可惜赵光义偏要玩"艺术"。他把二十万大军撒成天女散花，中间留出的空隙足够辽国骑兵开篝火晚会，这就是一个战略级别上的致命错误。其实，在雍熙北伐的过程中宋军也是有机会补救的，老将曹彬曾经要回撤雄州，那就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希望能够全面收缩兵力，及时用步兵的数量来填补己方速度上的差距，但是被赵光义遥控阻止住了。 这里就要说到赵光义的另一个致命错误“遥控微操”，古往今来很多帝王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上的机会是瞬息万变的，一个士兵的疏漏，一个暴露位置的篝火，一点点发出声响的马蹄声，都有可能改变战局，比如汉武帝策划良久的马邑之围，就是因为军臣单于看见了几头无人放牧的牲畜而顿生疑心，导致整个围剿计划的失败。 你就是再懂军事，也不可能远在千里之外及时了解战局的变化、做出及时应对。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绝大部分皇帝都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和几百年后打电话让机枪向左移动五米的另一位“微操大师”蒋校长一样，赵光义喜欢遥控微操的原因也是因为多疑。 他有一个困扰一生却注定无法实现的梦想，那就是文治武功全方位超过哥哥。他的人生分为两个部分，前半段的时候能力不济但信心爆棚，眼高手低却总想尝试，这样的矛盾让他勇于挑战又屡屡以失败收场，如同一个在众人面前非要表演螳臂当车的小丑。 经过反反复复的失败后，后来他终于明白了“我真的不行，我做什么都不行”，这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却不敢表露出来的自卑。高梁河之战的惨痛经历让他再也不敢驰骋疆场，但是为了能够重拾尊严，重新获得臣民的信服，他只得选择再征辽国，只得把军队交给将领们去带，但同时他知道，他既没有大哥赵匡胤那样的能震慑全军的威望，也没有能维系部下忠诚的袍泽情谊，这些将领们可能随时会造自己的反。 深夜里他独自抱着被子瑟瑟发抖，生怕让将领们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虚弱无力，来夺走他视若生命的权力。他紧紧地把玉玺搂在怀里，不断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多疑地看着军队里的每一个人。 所以“将从中御”的“遥控微操”就成了他的王牌手段，也成了能缓解他内心慌乱的解药，能让他产生自己始终在掌握军队的感觉。设计阵图是为此，设置监军是为此，阵前的“千里指挥”也是为此。 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些微操，就没有旁人拖累，东路军、西路军大概率是能够像中路军一样也可以实现快速后撤，那样宋军就不会败得那样惨，杨老令公也不会死得那么冤。 当萧太后在庆功宴上举起马奶酒时，她或许该给赵光义发个"最佳助攻奖"。这场战争暴露了中原王朝的认知茧房：用《周礼》解读草原政治，拿经验猜测骑兵速度，以道德绑架替代战略分析。 辽国人的犀利报复马上将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