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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葬岗荒草丛生,坟头歪歪扭扭,大多没有墓碑。阿庆跪在地上,用手扒开杂草,一遍遍地喊着望弟的名字。他不知道望弟被埋在哪里,只能凭着王大妈模糊的描述,在一片荒地里寻找。 他的手被草根划破了,渗出血,可他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找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他才在老槐树的另一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堆,上面插着一块破木板,歪歪扭扭地写着“望弟之墓”四个字,字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望弟……”阿庆扑到坟前,放声大哭。这三年来的委屈、思念、恐惧、期盼,此刻都化作了泪水,汹涌而出。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干。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停下来。他从怀里掏出那三十块大洋,一块一块地摆在坟前:“望弟,哥来晚了……哥对不起你……这钱,你拿着,到了那边,别再受苦了……” 他又从包袱里拿出一瓶烧酒,那是他路上买的,本想赎回望弟后,跟她好好喝一杯。他打开瓶盖,往坟前倒了一些:“望弟,喝点酒,暖暖身子……这三年,你受苦了……” 然后,他自己对着瓶口猛灌了几口。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痛楚。他靠着老槐树,手里攥着那块望弟送他的冻硬的窝头,已经发霉了,可他还舍不得扔。 “望弟,”他醉醺醺地对着坟头说话,“你还记得吗那年冬天,你给我这个窝头,说你娘蒸的新麦面……我知道,那是你省下的……你说你想坐火车,想去山那边……哥没本事,哥没带你去……” “你爹娘不是人!他们把你卖了!可你为啥要逃回来啊在醉仙楼……至少还有口饭吃……你回来,却落得个乱葬岗的下场……” “望弟,你怪我吗怪我没早点回来怪我没本事,挣不到钱” 他一边说,一边喝酒,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月光透过槐树的枝桠,照在他憔悴的脸上,也照在那座孤坟上。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望弟在低声哭泣。 不知喝了多少酒,阿庆觉得头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他迷迷糊糊地靠在槐树上,嘴里还在念叨着望弟的名字。渐渐地,他失去了知觉,倒在了坟前的草地上。 阿庆做了个梦。 梦里,天很蓝,阳光很好,老槐树开满了白色的槐花,香气扑鼻。望弟穿着一件崭新的红棉袄,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槐树下对他笑,那颗缺了角的门牙还在,笑得像个孩子。 “望弟!”阿庆猛地站起来,想跑过去抱她,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望弟走过来,她的脚步很轻,像一片羽毛。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阿庆脸上的伤疤,眼神里充满了心疼:“阿庆哥,你受苦了。” 她的手很凉,像冰块一样,可阿庆却觉得很舒服。他看着望弟,眼泪又流了下来:“望弟,对不起……哥来晚了……” “不晚,”望弟摇摇头,笑容温柔,“阿庆哥,你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你……你不是死了吗”阿庆哽咽着问。 望弟笑了笑,眼神里带着一丝缥缈:“我是死了,可我在这边挺好的。” “这边” “嗯,”望弟点点头,“我爹娘……哦,他们走之前,给我办了冥婚。” “冥婚”阿庆愣住了。 “是,”望弟说,“他们找了个姓刘的人家,那家的儿子也没了,就把我们配了阴婚。那边的爹娘对我挺好的,给我置了新衣裳,新被褥,还说让我安心待着,别惦记阳间的事。” 阿庆心里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看着望弟身上的红棉袄,原来那不是新衣服,是冥婚的嫁衣。 “望弟,你……”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望弟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她握住阿庆的手,更凉了:“阿庆哥,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了。你得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阿庆苦笑着,“没有你,我怎么活” “怎么不能活”望弟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你看,你还年轻,你可以娶媳妇,生孩子,组建一个家。你爹娘……哦不,是你姥姥,她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也不希望你这样自暴自弃。” “可是……我忘不了你……”阿庆的声音带着哭腔。 “忘不了就记着,”望弟轻轻擦去他的眼泪,“但记着,不代表要毁了自己。阿庆哥,你答应我,回去以后,找个正经营生,好好过日子,娶个好媳妇,生几个胖娃娃……这样,我在这边才能安心。” 她顿了顿,又说:“你看,我已经有了归宿,在这边有人照顾,你就别惦记我了。你得为自己活一次。” 阿庆看着望弟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心里的那块巨石仿佛松动了。他知道,望弟说的是真的,她在那边有了家,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孤魂了。 “望弟……”他哽咽着,说不出话。 望弟笑了,笑得像梦里的槐花一样美:“阿庆哥,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记住我的话,好好活着,别让我担心。” 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槐花香里。 “望弟!”阿庆大喊着,猛地睁开眼睛。 天已经蒙蒙亮了,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他躺在望弟的坟前,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露水,手里还攥着那块发霉的窝头。 刚才的梦,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望弟的脸,她的声音,她的触摸,仿佛还在眼前,在耳边,在手上。 他慢慢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孤坟,又看了看坟前的三十块大洋,还有那瓶喝剩的烧酒。 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望弟说话。 阿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他没有再哭,眼神里虽然还有悲伤,却多了一丝清明。 他把三十块大洋收起来,又把剩下的酒洒在坟前:“望弟,你放心,我听你的,我会好好活着。” 他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身,朝着城里走去。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照亮了他的背影。虽然依旧单薄,却不再佝偻,仿佛背负了多年的重担,终于卸下了。 巷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槐树下,再也没有那个等着他的女孩了。但阿庆知道,望弟在他的梦里,在他的心里,也在那个遥远的“那边”,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攥了攥拳头,迎着朝阳,一步步向前走去。前路或许依旧坎坷,但他知道,他不能再为了过去而活,他要为了望弟的嘱托,为了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那三十块大洋,他没有再用来赎谁,而是用它做了本钱,在城里开了个小小的修车铺。后来,他娶了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下姑娘,生了一对儿女。 每当槐花盛开的时候,他总会带着妻儿,来到城外的老槐树下,摆上一些点心水果,对着那座孤坟说说话。他会告诉望弟,他过得很好,孩子们很乖,让她放心。 风吹过,槐花落了一地,像一场温柔的雪。阿庆知道,那是望弟在回应他,在祝福他。 而那棵老槐树,也见证了一个痴情男人的一生,和一个苦命女孩短暂而悲凉的故事,永远地埋在了北平城南的这片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