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是你的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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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两够老子买多少丫头媳妇逛多少回青楼妓院！” 孙家，下人房，孙绍祖从锦香院追欢买笑回来，骂骂咧咧。 孙绍祖发起威风必拿五千两说事，荣国府大老爷贾赦用了他五千两银子还不上，把女儿卖给他抵债的。 斗大拳头挥下来，砸在迎春眼窝，她早被打得没力气喊疼。 口中轻哼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哗啦啦直流。 全是星星…… 这一想后，迎春眼前一黑，摇摇晃晃扑倒在地，地上灰尘被她残破的衣裙带的风吹起。 三魂七魄飘散，冉冉聚合，升在半空。 迎春垂眼下望，孙绍祖浓眉逆生，十分凶恶。 下人房里，唯一给贾家皇妃之妹公侯千金体面的，是一张粗糙的老榆木罗汉床，孙绍祖大马金刀坐在上面喝道。 “泼醒她！” 他的五千两银子啊，没铺好加官进爵之路，竟换这么个赔钱货！ 贾家还真外面架子煌煌巍巍地竖着，子弟一代不如一代，闺女儿也是败絮。 败絮其中的上一句什么来着，金玉其外 对，贾迎春那金玉身子。 她像鹅脂腻软柔滑的可不止鼻子脸蛋儿，别死了才好，起码得玩儿回本！ “哗啦”一桶凉水，下人房狭小，顷刻淌得遍地都是。 浅绿裙衫浸水湿答答，活像一把从酸菜缸里捞出的超大号大头菜。 水滴顺着耳鬓乱发一滴一滴滑落，好似要填补下人房凹凸不平的地面。 地上女子一动不动，孙绍祖慌了，窜起来，抖着手指不敢往那白腻挺直的鼻子边试探。 半空的迎春害怕，往前一倾，想推开孙绍祖对自己身子的亵渎，结果离孙绍祖更近了，冲天酒气熏来，她忙往后闪。 她这才发觉自己脱离了身体。 她……她这是死了 “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 “在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日子……” “眠思梦想想着姐妹们，园子里我的屋子住三五天，死也甘心了……” 上次回家省亲，她在婶子王夫人房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形恍惚眼前。 “不知道下次还住得住不得了！” 原来，没有下次了。 可人总是贪心的，迎春也有那么一点点小贪心。 形随心转，迎春便荡出下房，荡出孙家。 宁荣街繁华如旧，整日里人来人往。白天迎春怕人，不敢往荣府去，入了夜她又怕吓着玉柔花软的姐妹们，更不敢去。 她瑟缩着徘徊着…… 宁荣两府百年世家，轰隆隆贾氏门楣倒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废池乔木，园林荒芜，迎春终日在大观园里游荡，一阵清凉的茉莉花香袭来，她吸了一口，便被大风卷着飘飘摇摇，随波逐流。 晕头转向，风停下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几世几劫。 旷野无边无际，天如穹庐，琉璃蓝深邃明净，迎春正估摸着身在何地。 “二姐姐。” 她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温和而久违的呼唤。 “宝玉！” “宝玉” “是宝玉吗”转身空无一人，迎春的惊喜瞬间落空。 她听错了吧 这地方天地高远，芳草如茵，天地交界处山峦起伏，要是哪里藏人一眼就能看出。 “二姐姐，你再往前些，再近些就能看清了……” 迎春闪身，巨石矗立眼前，其上斑斑字迹，简直是血泪抹就。 “我们的因果都在这上面……风流孽鬼……姐妹们也都回归太虚幻境了罢” “宝玉，你是教我回太虚幻境和姐妹们团聚的吗” 迎春喃喃自语，生前司棋因为和表哥潘又安私相授受被赶出大观园，求她说情，她说“终有一散”。 可若能一直聚在一处，谁又盼着散 司棋、绣橘……还有姐姐妹妹们，她好想她们，她死后她们都怎么样 宁荣二府抄了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究竟是怎样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她要听她们说道个三天三夜，抱头痛哭。 “二姐姐，你……想不想重活一回”石头声音略小。 在红尘世间大观园中，他也辜负了二姐姐好多年啊。 他平日专和女孩儿们接交，惯着晴雯、芳官她们一众丫头，就是琏二哥哥的爱妾平儿也赔身下气尽心周全。 他的二姐姐，他却糊涂着心肠说她又不大作诗没有她又何妨 二姐姐不到十七岁的年纪就没了，可他的忽略和无视，不止这一桩一件啊！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二姐姐芳魂，二姐姐急切想和姐妹们见面团聚。 可太虚幻境怨气集聚裂隙遍生，他不得不接受警幻仙子的命令，把至弱至阴之魂的二姐姐送往异世以求有缘人共同修复幻境。 这要他怎么说出口。 “二姐姐，不是你的命不好！” 大家的命都不好，不不不，不能这么说。 “是世道不好，是……贾家……不好……” “是我们这些为兄作长的男人不好……” 终归二姐姐这样的烂好人十几年都是活死人，什么都无所谓，顶好说话的。 他卖卖惨示示弱，二姐姐什么都会答应他。 他把她卖了，二姐姐还给他数钱呢。 “你在孙家日子过得苦，我们没给你撑腰去，本该为兄作长的为虎作伥，我们都是刽子手啊！”石头沉浸在回忆里，一壁说一壁哭，声声惨咽。 “二姐姐自小没了娘，老太太极爱女孩儿，就在我们二房一处读书，虽然太太、凤姐姐照看着，大嫂嫂陪伴着针工诵读，到底是隔了一层——” “二姐姐的终身大事，不说我们这些人都说不上话，就是老太太、老爷也推‘亲父主张’，不想多事。” “大老爷……” 石头自怨自叹号哭，迎春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她亲父和她那恶夫犯着同一味好色的病，老太太、婶子再好，她终究是要落到这样的人手里做主。 这么多年，她怨恨怀疑，都是自己不好，自己立不起来，自己做不到色色样样十全十美。 只好什么都不在乎，任由旁人拿捏。 宝玉竟然在暗示她，不是她的错，不是她的命不好…… 宝玉素来聪明灵秀，开口必然会有常人听不惯也当作痴话怪话的妙语，这悖逆孝道伦常的话，她听后竟然觉得轻松了一点点。 迎春刚松一口气，身子一轻，骤然升高一丈，往离恨天更近一步。 突然无数碎石铺天盖地从头顶落下，迎春被压得动弹不得，往下界坠去。 “好二姐姐，你就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