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个妹妹我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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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帝盯着常频婆看了片刻大笑，常家小娘子这片知冷知热的纯粹心肠，不枉他素来高看。 锦上添花也好，雪中送炭也好，贴心小棉袄到底是别人家的好。 太和帝袖袍一震，将常频婆举起来颠了颠：“阿檎瘦了……可怜见的！” “下回把李见微叫来，朕倒要看看是太史令会观气色还是朕的三娘子会！” 太和帝朝着包玉打趣完，转向嘴角含笑的纪绿沉，两眉之间蹙起一座小山，劈头盖脸的责备里有不经意的显摆，也恨铁不成钢。 “你倒是学着机灵点儿，看方抓药有太医署，朕养着那堆老头子吃闲饭么” “有点小娘子该有的活泼俏皮，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朕把颜家嫡子指给你，不是叫你学他老气横秋老神在在！” 说到纪绿沉，跪在三丈外被遗忘了的迎春可就活过来了。 君父训话，纪绿沉从榻上起来鞠身下拜，用行为代替言语表示知晓了——竟是把老成懂事进行到底。 太和帝赏赐吃食玩器让包玉趁宫禁下钥之前把常频婆送回去的间隙，迎春正好温习纪绿沉的前尘往事。 太和帝收养外甥女并将其写入玉牒顶替早夭的幼女，点了东宫章良娣抚养，又把“七岁通诸子百家之书，举童子进士，授秘书省正字”的勋贵子弟颜淏初从弘文馆划给纪绿沉单个做伴读。 纪绿沉与颜淏初及皇孙纪暄青梅竹马，在储位之争趋于白热化的阶段，太和帝跳脱出正经候选的皇子皇孙，向宰辅大臣夸耀九公主“德才兼备仁智并施”，哪儿哪儿都好，美中不足是公主而非皇子。 各地昭示女帝当立的祥瑞不断报进京城，朝野传诵皇太女神话。 后来，后来么…… 纪暄名正言顺做了天子，大肆打击大长公主党羽，纪绿沉自请流放，陪了纪绿沉十几年的神童颜淏初始终追随不离不弃。 可纪绿沉悠游山川之际，死于宫禁赐出的一盒百合酥。 “那……她呢”迎春埋头尽量降低存在感，常频婆正指着她好奇而无辜地征询，摇着银香囊闷闷不乐，“她有什么好，圣上和爹爹都这般偏爱……” 小祖宗……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当事人害怕极了。 迎春咬着嘴唇，防止这些发自肺腑的恳求脱口而出。 包玉为主分忧，不离手的鎏金柄拂尘往肩上一搭，不顾常频婆撒娇性质的轻微扑腾，把她抱出殿阁。 迎春略微侧了身，常频婆紧紧盯着她，直至模糊在发白的余晖之中。 一截象牙白折枝竹提花暗纹裙裾落在侧旁，迎春身子僵住了，手指撑着地衣微微发抖。 那极为纤细的女孩子也跪下了，玉白修长的手指托起迎春下巴颏，迎春被迫颇有些屈辱地与纪绿沉对视。 但迎春仍不敢正大光明看她，影影绰绰觉得众口皆说的成贵妃绝世容光她没见过，可逼得她无处可退的这女孩子，这四个字当得起。 纪绿沉双螺髻梳得乖巧端雅，乌亮秀发只用几支银累丝小朵花簪固定。 霜白小袖对襟短衫，裙子高腰裙束在腋下，通身气派，迎春直想把红楼里给自己定评的温柔可亲送给她。 纪绿沉身上唯一耀眼夺目的，是修长脖子上一串珍珠串就的软璎珞上挂着的累金丝嵌宝如意形长命锁。 这物件才显出，她还是个孩子。 纪绿沉擦掉迎春眼角溢出的珠泪仿若在擦拭一件珍品瓷器，仔细端详完，她把迎春下颌角度顺手还原回去。 迎春：你人还怪好的！ “这个妹妹……”纪绿沉偏脸自言自语，好像陷入沉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是把宝玉林妹妹的初见移植过来了 不要啊……迎春内心戏颇多，不要搞我啊……我无论对你还是你的大业都完全无害。 你学我，学我好不好我觉得你像谁都憋在心里的。 “就交给你看着了……”太和帝含糊叮嘱了一声，舞着藏青大袖大步流星走出去，包玉凑近要搀着，被他心情颇不错地推开，趔趄了下差点摔倒。 迎春抚着心口，半瘫在地上轻轻喘气。 “谷雨、白露，”纪绿沉随口叫了两个宫女，“扶二娘子起来，梳洗梳洗……去含章殿蹭晚膳。” 两个半大的丫头凑过来，一个天真，一个谨慎，迎春好似重回到净业寺那一日意识苏醒的片刻。 纵使相逢应不识。 迎春默念着词句，纪绿沉在前，亭亭袅袅，悠悠荡荡。光影流转之中，她随着东府的小蓉大奶奶转过一座耸立在云雾中的汉白玉石牌坊。 清歌泠泠，若珠玉流水，玉带桥接连处宫殿飞檐如旧，约莫是她的来处。 神瑛侍者金冠红袍，等候已久。 “二姐姐，请。”宝玉躬身眉眼带笑，姿态做得极足。 有一部《石头记》在腹中，迎春便知道她是沿着宝玉当年的路在走，虽不大聪明，倒也上道。 “仙子们……唱的是什么歌儿” 迎春倾耳细辨，没有词儿还真听不大准。就像前世戏台上的《游园惊梦》，戏词是听不真切的，因此对她们闺阁女儿是安全的，而《西厢记》《牡丹亭》这样的杂剧传奇本子绝对是禁忌。 “二姐姐不必暗记，是你们殿下批阅校订的《太和群英谱》，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宝玉笑吟吟还是递上了一张洒金红丝栏八行笺。 迎春听得云里雾里，没闹懂“你们殿下”系是何人。 “太子春松两鬓风，宝册空悬忆音容。” 对着文字，她才把歌声对上号。 嗯，挺切二哥哥的。 “太孙酥手夺天工，江山塑就玉盘中，弱柳难胜九畹蓬。” “太孙”约摸就是纪暄了，和话本里的人不大对得不上号，迎春也不细究，又跳过几个不认识、不确定的。 只把写颜淏初和常度的句子沉吟揣摩。 “琅琊颜卿状元公，金殿夺魁气如虹，低眉犹待画楼东。” “常度琵琶裂苍穹，枪剑光寒敌阵空。铁骑千营弦惊梦，胡沙万里月朦胧。” 按太虚幻境判词、歌曲的旧例，映射后续发生的事件和人物走向。 “纪弘一死，话本情节回归正路，宝玉还未恭喜二姐姐呢……”宝玉拱着手，欠揍似的腰弯得和碧绿凿缠枝花卉纹的地砖平行。 迎春急怒攻心，一口血差点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