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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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娣娘子怎么讲” “殿下说笑了,”颜淏初含笑轻抬眼,对抗又分说,半披半束的长发散如泼墨,清隽雅致的眉目透出妖异,“良娣娘子是个妇道人家,怎么会搅和进外朝的政事里去” 明明章清凤就不是这样的无能妇人,他就偏要给纪绿沉一个软钉子碰。 “随你们的便。” 纪绿沉扫了眼送亲使的名单把正红封面仪典还了回去。 朝廷乱不乱,纪暄胡不胡来,又与她何干 对她这样的野心家而言,自然浑水才好摸鱼。 纪绿沉是纪暄的姑姑辈,再加上二十年前安靖长公主纪清仪也曾下嫁淄青,如今选定的“主婿”恰又是纪清仪之子陆奉青,算是亲上加亲,同时也暗含朝廷拉拢之意。 裴相裴渡去太和帝病榻前奏对——示好淄青为淮西战场分压,得了太和帝点头。 门下省下诏,命九公主纪绿沉的嫁妆按大长公主的规格置办。 宗正寺、少府监、将作监等衙门日夜赶工,务必在婚期前备齐一切。 司天台选了个大吉之日——太和二十八年的夏至日,纪绿沉在太庙祭拜先祖后,便正式启程,向东前往淄青。 太和二十八年的暑气来得又急又毒,蝉声在官道两旁的林子里蔫蔫地拖着长音,像是也被炙烤得没了力气。 广陵王纪暄监国理政,却执意命文武百官随驾东行,为纪绿沉送嫁。 烈日当空,厚重的朝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紫袍玉带的大员们连站着都眼前发黑,更不必说要跟着车驾跋涉千里。 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踏得飞扬起来,混着汗水黏在脸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土腥气。 队伍里的老臣们扶着车辕摇摇欲坠,年轻些的官员也面色煞白,却没人敢抱怨半句—— 广陵王虽未正式册封太孙,这般立威的手段却已叫人胆寒。 两边林子偶尔有风掠过,卷起的不是凉意,而是一股燥热,活似要把人蒸干。路旁树荫下,几个小吏刚偷偷抹了把汗,前头便传来金吾卫的厉声呵斥:“磨蹭什么!王命不可违!” 纪绿沉的厌翟车朱轮华盖,形同一座移动的小型殿阁——这是将作监特地为她此次东行赶制的,比寻常宫车足足大出三倍。 厌翟车在烈日下缓缓前行,紫檀木车身上镶嵌的金丝楠木纹路在阳光下流转如波,车辕处精雕的蟠龙狰狞,厢壁上丹凤展翅的彩绘鲜艳,车子四角悬着的九子鎏金鸾铃随着车行叮咚作响,本该清越悦耳的声音,此刻却搅得车内人心绪不宁。 “这铃铛声真是恼人。” 连年纪最小惯来低眉顺眼的侍女采苓也小声抱怨,手上却不停歇地调整着车窗湘妃竹帘的角度——阳光从林子的空隙漏下来时拉下挡光,车外大风刮过则卷起引风入内。 另一名侍女采葛轻笑道:“你且知足吧。外头扈从的那些勋贵子弟的翊卫,平日里如何飞扬跋扈,这会儿怕是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 她指了指窗外,只见随行队伍中,顶盔着甲的武官虽吆喝着别人快走,他们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凡是身上有布料的地方,皆泛着深色的水光。 而穿甲的部位,想必如烧红的烙铁烫上皮肉,已然灼伤。 她们不一定见过此等酷刑,但采薇做炙羊肉、炙牛肉等烤肉,她们不光吃过,也在一旁打过下手。 采苓吐了下舌头闭嘴了。 车内的凉意确实与外头判若两季。 宫车的三层纱罗帷幔将热浪隔绝在外,中间的青琉璃片将阳光滤成幽幽冷色。 车厢底板暗格里放置青铜冰鉴,冰鉴中冰块融化蒸发的冷气通过镂空紫檀雕花板缓缓上升。 “听说这纳凉的设计,是殿下的姐夫兼表哥柳都尉亲自操办的”采葛压低声音,向采薇问道。 柳奉瑄那副讨人嫌的模样谁不知道久而久之,他也有自知之明便闭门不出了。 虽然河东柳氏几乎世代在工部经营,但他能进将作监与工部办事,也是天下的大新闻。 “采薇姐姐、采葛姐姐,我们还没见过柳都尉,柳都尉倒是对殿下蛮好的,他真的长得像传说中的那么丑吗柳都尉真的对永嘉长公主很不好吗长公主金枝玉叶,嫁给谁都是下嫁……是不是长公主殿下要求太高了” 因为纪绿沉出降,内侍省掖庭局指派陪嫁的采芑、采菽好奇道。 果然一个人死去,关于她的事迹也渐渐被遗忘了。 迎春微微一叹,永嘉长公主纪灵休与驸马柳奉瑄闹了二十年,四年前的“殴主伤胎案”更是传到了地处高远几乎与世隔绝的乌斯婆娑城,连乌斯使者都可以拿纪灵休的痛事在万寿节上羞辱大衍群臣。 柳奉瑄“貌寝”是公认的事实。 但纪灵休才去了不到一个月,事情就换了种说法了,新选进掖庭的宫女质疑纪灵休不识好歹了。 “你们还小,不懂得这些。” 采薇望了眼阖眸假寐的纪绿沉,把一碗冰镇的乌梅汤放在大理石几案上。 纪绿沉想的是柳奉瑄这一通操作,凭此苦劳为自家老爹捞回了——先前因纪灵休在万寿节“弑君弑父”而被削去的河东郡公爵位。 “裴相整日里为削藩之事呕心沥血,倒叫他钻了空子!”舒窈自己也从保冷的双层银壶中倒了一碗冰饮,冷不丁抱怨了一声。 车中人顿时面面相觑,倒是纪绿沉清楚她的意思。 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均是关中大族,河东郡公的爵位却只有一个。 “窈娘倒是平心而论,你很为裴相不平吗”车幔微动,纪绿沉的声音淡淡传来。 “殿下,婢子只是觉得……裴相那般辛劳……”舒窈的脸一下子就全红了,尤其几个新来的还死死盯着她。 永嘉长公主与柳奉瑄的恩怨,新来的侍女或许不清楚。 但她这个章家女挡在她们晋升的路子上,章家的事情,她们会更清楚一些。 章家倒了,她沦为宫婢还这么任意妄为,不免为人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