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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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车帘被两个侍女勾起，瓷钵里鲤鱼拍打水花的噼啪声打破瞬间的静默，道旁官员的呼吸都屏住了。 轻纱屏障里的公主是一抹端稳柔和的影子，迎春顶着沉重的花树冠微微倾身。 一只素白的手探出，指尖在冰鲙盘沿轻轻一叩，淡粉色指甲盖恍如像春日桃花。 “叮。” 叩击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崔玄晖忙伏地再拜。 “启——中——门！” 九通鼓声裂石穿云，定鼎门中央巨闸在嘎吱闷响中缓缓升起。 门洞深处是笔直的天街——此街无论规制还是功能，皆与上京的朱雀大街相类似。 宽阔的十里御道两侧槐树成荫，视线尽处，皇城正门端门的重檐轮廓在云烟中若隐若现，而真正的宫城——紫微宫，还深藏在三重门阙之后。 金辂与厌翟车先过，车轮在包铁门槛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车驾与迎驾、随驾的百官沿天街北行，车驾驶过天津桥后，道旁跪迎的百姓被穿城而过的洛水隔在对岸。 而皇城端门五凤楼的鸱吻终于清晰可见时，随驾的礼部侍郎王起在车外低禀： “殿下，前头便是应天门——入了此门才是宫城。” 纪暄自然而然被送进东宫，纪绿沉把直属章良娣的暗部绣衣卫都安置在此看护。 她住在宫城西隔城的丽景殿，迎春、舒窈也在周边的殿阁住下。 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晚上，清早神清气爽，但迎春迎春还是恍惚不已。 都亭驿的喧嚣与定鼎门的威仪还在耳边嗡鸣，她坐在丽景殿东配殿的酸枝木榻上，指尖无意识掐着袖口的银丝流云纹。 东都洛阳，以及宫城紫微宫亦是柳家先祖营造，从大衍太祖至神宗开平帝经四代君王，最终在开平末年达到极盛，巧思绝伦，辉煌壮丽，为历来京都之最。 洛阳西南沿洛水两岸，离宫别苑连绵数十里，飞檐斗拱隐现于碧波绿树之间。浓荫叠翠处，宫苑相接，花木繁盛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因此迎春耳边虽是汹涌不断地蝉鸣，却不知这些声音来自何处林海。 殿内四角放了冰鉴，凉意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悬疑。 纪暄在东宫生死不明，纪绿沉却似已将这惊涛骇浪按入深潭，平静得令人心悸。 谷雨端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冰盘进来，盘内衬着翠绿蕉叶，其上整齐码放着十余颗红绡半褪、凝露欲滴的荔枝。 那鲜亮的红色在冰雾缭绕中如同燃烧的玛瑙，与殿内沉凝的气氛形成反差，一股清冽甘甜的香气随之悄然弥散。 “娘子，殿下那边传早膳了，薛留守、裴相几位大人也到了。殿下特意吩咐将这岭南荔枝与诸位大人分享。” “岭南荔枝” 迎春心头微震。 “哪儿来的呢” 六月中下旬荔枝正当季没错，但她只在传说中见过这种保鲜期以时辰计算的水果。 而现在，传说中的岭南荔枝竟跨越数千里，出现在丽景殿的早膳食案上 这绝非寻常路所能为！ “不知道，也许诸位大人也想知道，娘子去看看吧” 谷雨从盘子里取出三颗，剥了皮给夏榴预备着。 “嗯，你们也尝尝鲜，别舍不得吃！” 迎春点点头，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向正殿。 那身为了昨日迎辂礼特制的宫装已换下，家常的水绿襦裙在她行走间昭示出一丝不自然的端凝。 迎春深吸一口气，走向正殿。 殿内氛围比她预想的要松弛些。 纪绿沉一身天水碧素纱常服，盘坐在铺了簟席的湘妃榻上，手边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洛阳小点，一碗冒着热气的酪浆。 裴渡、薛修、崔玄晖、颜淏初分坐两侧的月牙凳上，面前也置了清茶点心，倒像一场寻常的晨间茶叙。 只是空气中那份无形的紧绷，如同夏日暴雨前的低压，压在每个人心上。 迎春敛衽行礼后，默默走到纪绿沉榻边斜后方的月牙凳坐下。 采薇带着一众侍女将摆好盘的荔枝轻轻放在各人身前的小几上。 “本宫友人送来一筐荔枝，诸位尝尝”纪绿沉语气温和随意。 采蘩净手后剥着荔枝壳，剔除了荔枝核，将莹洁的果肉放在另一只小碗里，加入牛乳干桂花冰沙等，为纪绿沉调制好一道冰饮。 裴渡、薛修、崔玄晖、颜淏初四人面面相觑，他们莫不是在做梦 大衍荔枝树能够种活的地方，除了岭南道与剑南两川之地，再无其他。 无论岭南还是川蜀，到洛阳皆山高水远，非八百里加急不可保其新鲜。 而荔枝入贡，自十年前太和帝与成贵妃闹掰，就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了。 这荔枝从何而来由何途径、何等力量能在如此敏感时刻悄然送达 “殿下的友人不知是哪一位，竟有如此通天之能缩地成寸，将岭南的荔枝连夜送来” 薛修恭敬地接过侍女奉上的一颗，感受着指尖冰凉滑腻的触感和那沁人心脾的异香，心中惊涛骇浪。 他毕竟废弃在崖州十年多，以为就要终老在那里，便敞开肚皮吃喝。 岭南荔枝在崖州便是时鲜，为这一口，他还爬树吃过。 气味大差不差，甚至一日色变之“色”也没有大的改变。 “有通天之能的，大家不都知道”纪绿沉端着冰饮含了一勺，神采奕奕，“司天台太史令是我师。” 李老头子在座的除河南尹崔玄晖都打过交道，但崔玄晖自有一番强调。 “殿下说笑了，李太史早年与臣堂兄玄成为莫逆之交，这些……殿下也清楚。” 纪绿沉给了软钉子，崔玄晖却来踢皮球。 “臣与兄长书信往来密切，从未听说李太史会缩地之术。” 他要是不说话，大家基本都会遗忘纪绿沉与清河崔氏大房的渊源。 正儿八经的崔家子拆台冒姓崔氏的贵妃以及女儿，太正常了。 “哈哈，荔枝一旦离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老臣先吃为敬！先吃为敬！” 薛修抓起剥好的两颗荔枝肉一齐放入口中，鼓起腮帮子，意图活跃被自己带偏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