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甭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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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驾抵达丽景殿宫门时，值守的卫士明显比平日多几分紧张。顾盼早已焦急地等在阶前，见他们回来，立刻迎上来压低声：“李太史在东配殿，等……二娘子。” 迎春心中满是惊疑，李见微是她请的没错，但这忙得尽日不见人的老头子不直接给对策或交代几句话，跑到丽景殿来，足见事情之重大。 但毕竟此时，纪绿沉情况不明，在东宫的广陵王纪暄便是重中之重。东宫又没个自己人坐镇，那边岂不要乱了套 四人快步穿过庭院，夏榴已被小心移回殿内休息，院中只剩下未燃尽的“漫天流萤”筒和淡淡的硝烟气息。 东配殿内立着十六枝青铜树灯，火焰熊熊，跳着细碎的舞步，但有李见微这个神神道道的老头子，衬出神圣神秘的氛围。 李见微那身刺目的朱红官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他并未如迎春常见的那样——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而是背着手，仰头看着墙壁上挂的一幅《美人赋图》摹本，似乎颇为入神。 听见脚步声，李见微慢悠悠转过身，乱糟糟的白发和长须在灯光下闪着银光，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万事不入心的惫懒神情，仿佛外间天翻地覆与他无关。 “哟，小丫头回来了”李见微捻着胡须，在迎春和崔颂仪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迎春略苍白的脸上，“啧啧，脸色这么难看，被天津桥的‘银河落’吓着了早知你丫头这么胆小，老道就不该听九丫头……” 崔颂仪心头火拱起，他一路被迎春弄得胆战心惊，既要替她担忧纪绿沉的安危，又要思虑颜淏初的乱局，还要想方设法安抚迎春，此刻见李见微这副超然世外的模样，再也按捺不住。 他上前一步，压抑着怒意，低沉急促道：“李太史！殿下此刻究竟身在何处天津桥冯郎君落水，洛水爆炸，更有宵小潜入颜司直馆舍图谋不轨！殿下安危乃重中之重，岂能儿戏您若知晓殿下行踪，还请明示！若不知，也请太史速回东宫坐镇广陵王，莫在此处……闲晃！” “闲晃”李见微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嘿嘿笑了两声，腰间的酒葫芦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崔九，你这火气，比老道葫芦里的烧刀子还冲啊。” 他踱了两步，走到迎春面前，清透锐利的目光直直看进她眼底，要穿透她强装的镇定：“小丫头，你呢也急吼吼地要找九丫头 迎春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不确定地微颤了下，却异常清晰：“是。殿下离宫未归，音讯全无。天津桥变故，冯郎君生死不明，颜司直处又有异动。太史，殿下究竟去了哪里她可有安排是否……安全” 最后两个字，她问得异常艰难。 李见微脸上的嬉笑之色淡去几分，他咂了下嘴，似乎在斟酌词句。 片刻，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却又透着惯常的懒散。 “行了行了，都甭瞎操心了。九丫头那么大个人，又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能出什么事她自有她的去处，自有她的计较。你们啊，该干嘛干嘛去。小丫头，你就在这丽景殿里安安稳稳待着，该写字写字，该看书看书，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至于你，崔九——” 他转向脸色铁青的崔颂仪，抬手指了指门外：“你该去查冯家小子落水就去查，该去审颜家那几个小厮就去审。九丫头的事，轮不到你管，也甭管！” “轮不到我管！”崔颂仪差点跳起来把李老头子摁在地上打，一股被轻视、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素来敬重李见微的辈分和地位，关于迎春的几件事，也都请这位朝野敬仰的太史令拿过主意。 但……这糟老头子坏得很，说话最爱藏着掖着留一半。 他求故人的踪迹，这老头子胡乱掐了掐，说人在绥西郡王府常家，不久之后，他便有喜事降临，他会见到他想要见的人。 他家嫁进常家的堂姑母十七姑崔无量为常家女说亲，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想的，兴冲冲以为他等的人来了，就许了这一门婚。 他也确实见到了他等的人，可他却成了她的“姐夫”。 旧冤新怨叠加，崔颂仪此刻再也无法容忍李见微这近乎漠视的态度。 他踏前一步，月白衫袖无风自动，声音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质问： “李太史！您这是在说什么昏话！殿下千金之躯，奉旨出降，身系朝廷与淄青联姻、共抗藩镇之大局！如今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您身为司天台主官，深得陛下与殿下信重，不思竭尽全力寻访殿下踪迹，确保殿下安全，反而在此故弄玄虚，说什么‘自有去处’‘自有计较’！” 他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李见微那张老神在在的脸，每一个字都从血肉里挤出来，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懑和指责： “您这是在拿殿下的性命当儿戏！是在拿朝廷的安危当儿戏！什么‘星象’‘命数’，若殿下真有个闪失，您这轻飘飘一句‘自有安排’，能抵得过江山震荡、社稷倾危之重责吗！您这不是在指点迷津，您这是在——瞎指挥！” “瞎指挥”三个字，惊雷般炸响在东配殿内。顾盼、采薇、采蘩等人吓得脸色煞白，连大气都不敢出。 李见微脸上的懒散彻底消失了。他细小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似有精光一闪而过，那目光不再像一个玩世不恭的老道士，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甚至……一丝被冒犯的冷冽。他并未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因激愤而微微颤抖的崔颂仪，那眼神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直看到他灵魂深处某些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角落。 殿内只剩下崔颂仪急促的喘息声和灯花爆裂的轻响。 李见微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白牙，那笑容却无端地让人心底发寒。他慢悠悠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嗬……”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浓郁酒味的浊气，声音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调子，却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崔九，火气大，伤肝啊。老道是不是瞎指挥……嗬，你说了不算，九丫头说了才算。至于这江山社稷……” 他透亮的目光扫过崔颂仪，又掠过脸色苍白的迎春，最终投向窗外洛阳城那一片被灯火和未知危险笼罩的沉沉夜色。 “它可比你想象的……沉得多，也乱得多。该来的，躲不掉。不该你管的，强出头，小心引火烧身，粉身碎骨。” 他不再看崔颂仪，目光转向迎春，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小丫头，记住老道的话，安生待着。有些事，急不得，也……问不得。” “强出头粉身碎骨，太史当年也是这么对先太子殿下说的吗”崔颂仪冷不丁又揪住了李见微的小辫子。 此言一出，连迎春的手也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