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不怕坏人绞尽脑汁,就怕蠢人灵机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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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日的楚州,空气灼热得仿佛能点燃枯草。 承天府外的运河上,数百艘商船如困兽般挤在水门前, 船夫们赤裸的上身淌着汗,骂声混着商贾们焦躁的算盘声, 在凝固的热气中发酵。 水门紧闭已近一月, 两岸堆积的货物开始渗出腐水,腥臭味裹着热浪,熏得守军都不得不掩住口鼻。 蒙田站在齐州军大营的寨墙上,独眼卫指挥使赵锋和千户雷虎分立两侧。 他望着不远处承天府高耸的城墙,眉头紧锁。 汗水顺着他脸庞滑落,浸湿了铠甲内的衣衫。 "少将军,齐州又来信了。" 赵锋递上几封沾满汗渍的信件,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烁着焦虑, 蒙田接过信件,粗粝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展开最上面那封,是齐州留守的父亲蒙无敌的亲笔, 字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东狄大军已南下过燕京, 济南危在旦夕,吾儿速归。" "混账!" 蒙田一拳砸在木栏上,木栏杆在蒙田拳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转向雷虎,"水门还是不开" 雷虎摇头,脸上横肉抖动:"周汝贞咬死了, 要我们先去剿贼,否则休想过境。" 蒙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初,他率一万齐州精锐奉调南下剿匪, 途中却接到东狄聚兵边境意图南下的急报。 他当即决定回师,却被楚州巡抚周汝贞拦下。 那老狐狸手持圣旨,以"剿贼未尽"为由,硬是将他们困在此地。 "少将军,军心要散了。" 赵锋那只独眼里压着暗火,声音沙哑, "今早又有三人试图逃跑被抓回,都是齐州本地兵。 被逮回来时,一个个跪在地上哭喊家里还有老母老父..." 蒙田闭上眼。 济南城的青砖城墙、街巷里奔跑的孩童、老宅门口的石狮子, 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晃。 东狄人大军残暴,时有屠城。 而他们这些披甲执锐的,反倒被一道圣旨锁在这里,护不得家乡父老。 "备马。"蒙田猛地睁开眼,"我再去会会周汝贞。" 承天府衙的花厅里,冰鉴冒着丝丝凉气。 周汝贞两指拈着黑玉棋子,"啪"地落在檀木棋盘上:"李大人,这局你又要输了。" 李敏德擦了擦额头的汗,赔笑道:"巡抚大人运筹帷幄,下官..." 话到一半突然压低嗓门, "大人,运河上商船已经堵了三十里,今早商贾们联名..." "糊涂!" 周汝贞甩袖扫落一局残棋,白玉子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让蒙田带着那群齐州兵痞走了,流贼谁来剿 不剿灭流贼,秋税怎么收" 他掸了掸官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武夫只晓得打打杀杀,哪懂朝廷大局。" "但东狄人..." "危言耸听!" 周汝贞不屑轻哼道 "边关年年有警,哪次不是虚张声势 他蒙田敢违抗圣命,本官就敢参他个谋逆大罪!" "报——" 侍卫的唱名声刺穿花厅紧绷的空气,"齐州军统帅蒙田,辕门外求见!" 周汝贞与李敏德眼神一碰,官袖一振:"传。" 蒙田跨过门槛,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强压怒火,抱拳行礼:"周大人。" 周汝贞慢悠悠地吹开茶沫,眼皮都没抬:"蒙将军想通了何时动身剿贼" 蒙田深吸一口气:"周大人,东狄多尔衮率数万大军南下, 齐州危在旦夕。请大人开关放行,末将感激不尽。" "哦" 茶盏"叮"的一声被搁在案上。 周汝贞眯起眼睛:"本官怎么听说多尔衮还在辽东 蒙将军,谎报军情可是重罪。" 蒙田"唰"地抽出怀中军报,羊皮纸卷在案上摊开,边角还沾着汗渍: "这是这个月以来从齐州发来的八封急报,请大人过目!" 周汝贞袖袍一拂,军报"哗啦"散落一地:"本官眼里只有圣旨。" 他忽然压低声音,"蒙将军,你这是要抗旨" "周汝贞!"蒙田一拳砸在案上; "齐州若失,东狄长驱直入,新都将失去北部屏障" "放肆!"周汝贞猛地站起,官帽上的翅子直颤, "凭你今日这番话,本官就能参你个大不敬!" 蒙田怒极反笑:"好,好得很! 将士们都知道东狄南下的消息,归心似箭。 末将无能,难以节制,再不让开,我就冲关了!" 周汝贞脸色铁青:"你敢!" 蒙田不搭话转身便走,铠甲哗啦作响。 待他离去,李敏德战战兢兢道:"大人,若齐州军真冲关..." 周汝贞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手指轻轻敲着案几: "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一个月了,要反早反了。" 他提起毛笔蘸了蘸墨, "传我令,加强城头防守,另派六百里加急进京, 就写蒙田违抗圣命,威胁朝廷命官。" 入夜,承天府后衙烛火摇曳, 周汝贞、李敏德和承天府卫指挥使张诚密议。 "大人,夏税已经耽搁了。" 李敏德额头渗出细汗,"再这样下去,秋税..." 张诚皱眉道:"齐州军是边军精锐,我们这些卫所兵..." 周汝贞捋须沉思,突然道:"李大人,你可有良策" 李敏德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极低:"下官斗胆建议...何不效仿古人鸿门宴 邀蒙田入城谈判,然后..." 他右手成爪,在空中虚抓了一下。 "使不得!"张诚大惊:"那些边军都是亡命之徒,万一..." "住口!" 周汝贞一拍桌案,"张指挥使,难怪楚州卫所屡战屡败, 就是被你们这些畏战之人带坏了风气!" 他转向李敏德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就按你说的办。明日以商议军务为由,请蒙田单独入城。" 张诚还欲再劝,周汝贞已经拂袖而起, 官袍带起一阵冷风:"本官倒要看看,这些粗鄙武夫,能翻出什么浪来!" 八月初二,正午的日头毒得能晒裂青石。 蒙田再次来到承天府城下。 城门只开了道窄缝,勉强容一人侧身而过。 城垛后弓弩手的身影比往日多了三倍,箭簇的寒光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蒙将军——" 李敏德的声音从城楼飘下来,带着刻意拉长的尾调, "巡抚大人备了薄酒,还请将军卸甲入城。" 赵锋的独眼眯成一条缝。 他注意到城墙上的守军数量变化。 "少将军," 他一把攥住蒙田的缰绳,"今日这阵仗不对啊" 蒙田摇头:"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同朝为官, 他周汝贞再大胆,还敢谋害朝廷命官" 蒙田独自进城,铁靴踏在吊桥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刚过城门洞,十余个披甲武士从两侧涌出,刀尖围成个寒光凛凛的圈子。 "你们做什么" 蒙田厉喝。 李敏德从人群中走出,假笑道: "蒙将军勿怪,只是请将军暂留几日, 待齐州军南下剿贼成功后,自会放将军归去。" 蒙田恍然大悟,怒发冲冠:"周汝贞呢让他出来见我!" "巡抚大人公务繁忙。" 李敏德挥手,"来人,请蒙将军'休息'!" 蒙田暴起反抗,突然暴起发难, 一记肘击撞碎当面士兵的面门, 反手夺来的腰刀划出半月弧光。 但背后的一根哨棍精准砸中后颈, 他踉跄两步,眼前最后闪过的是李敏德袖手旁观的身影。 夕阳西沉时,赵锋第五次望向城门方向,雷虎把水囊捏得咯吱作响。 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雷虎一拳砸在案上:"出事了!" 赵锋那只独眼中寒光闪烁:"传令全军,准备攻城!" 黎明时分,承天府城楼上,昏迷的蒙田被五花大绑,吊在城楼旗杆上。 周汝贞扶着城墙垛口,声音里带着胜券在握的得意: "尔等主帅在此!速速南下剿贼,否则..." 城下突然爆发出震天怒吼。 赵锋的长刀划破晨雾:"弟兄们!狗官欺人太甚!救少将军!" 八千铁甲如怒涛拍岸。 云梯架起的闷响混着箭矢破空声,楚州卫所兵的箭雨稀落得像春日细雨。 赵锋第一个跃上城头,刀锋卷着血色。 楚州卫所兵一触即溃,不到半个时辰,承天府城门便被攻破。 "护驾!" 张诚的喊声淹没在溃兵惨叫中。 他拽着周汝贞的官袍往后衙退去,身后衙门的匾额正被齐州军砸落。 雷虎的刀锋滴着血,李敏德倒在公堂上,眼睛还瞪着梁柱。 周汝贞被推上马背时,官帽早已不知去向: "蒙田呢" "救走了!" 张诚猛抽马臀,"大人快走!" 蒙田醒来时,后脑的钝痛让他眼前发黑。 窗外火光把赵锋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将军..." 蒙田环顾四周,看到窗外冲天的火光, 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顿时明白了一切。 他挣扎着起身:"周汝贞呢" "跑了。" 雷虎咬牙切齿,"但杀了李敏德那狗官全家!" 蒙田如坠冰窟。 他推开二人,踉跄走到窗前。 承天府已是一片火海,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士兵,也有平民。 "完了..." 蒙田喃喃道,"我们成叛军了..." 赵锋急道:"将军,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回齐州!" 雷虎附和:"对!东狄将至,谁还管得了这些!" 蒙田沉默良久,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劈断案角: "传令全军,即刻整顿,北上回齐州!沿途...沿途不得扰民!" "那朝廷..." 蒙田苦笑:"朝廷等我们保住齐州,再想怎么向朝廷交代吧。" 四日后,周汝贞率楚州援军赶回承天府时,只见满目疮痍。 城墙坍塌处还冒着青烟,城门处的血迹已经发黑。 齐州军早已北上,只留下这座被战火蹂躏的空城。 周汝贞站在残破的城楼废墟上,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他低声喃喃:"完了...这次真要掉脑袋了..." 秋风卷着灰烬掠过他的官袍。 往日里最在意的官帽歪斜着,他也顾不上扶正。 丢失府城的罪责,不是贬官就能了事的。 "大人..."师爷小心翼翼地递上笔墨。 周汝贞猛地抓过毛笔,墨汁溅在袖口也浑然不觉。 他咬着牙在奏折上写道:"齐州指挥使蒙田违抗圣命,纵兵劫掠,勾结流寇..." 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写到最后,他的手突然顿住。 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在奏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