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民间借贷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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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汴京皇城的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节奏。赵恒站在御书房的窗前,手中那本烫金账册《两浙路民间钱引录》被攥得微微变形。烛火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映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跳动的怒火。 "月息三分"皇帝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渗出来的,指尖重重敲在最后一页的朱批上,墨迹顿时晕开一片血色,"朝廷明令最高不过一分五,这些钱庄是要吸干百姓的骨髓" 跪在案前的转运使王涣额头抵着金砖,冷汗顺着鼻尖滴落。这位在江南道叱咤风云的能吏此刻抖如筛糠:"陛下明鉴,民间借贷早已自成体系,钱庄背后有豪绅,豪绅背后有..."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敢说出那几个名字。 屏风后传来环佩轻响。苏棠捧着一盏参茶走来,素白的手指在烛光下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头时,赵恒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这是她独有的味道,十年如一日。 "陛下,雨夜寒重。"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小锤敲碎了满室凝滞的空气。赵恒接过茶盏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手腕内侧那道浅疤——三年前宫变那夜,就是这只手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刀。 茶汤里飘着两片青柑,正是他最喜欢的配法。皇帝忽然抬眸:"皇后怎么看这民间借贷之事" 苏棠垂眼,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借据放在案上。纸上的字迹被泪水晕开过,红色手印旁歪歪扭扭画着个孩童的掌印。"昨日江宁府递来的,一个寡妇带着六岁女儿投河前留下的。" 借据上的利息被涂改了三次,最后那行小字让赵恒瞳孔骤缩——"利滚利,至死方休"。更触目惊心的是背面那行更小的字:"若不能偿,以女抵债"。 烛花突然爆了个响。赵恒猛地合上账册,起身时龙袍带起一阵风:"传太子和萧夜。" 此刻的朱雀大街上,赵睿正跟着萧夜挤过熙攘的人群。少年太子穿着粗布衣裳,额头上还贴着块膏药伪装成病弱书生。他们停在一家挂着"汇通天下"匾额的钱庄前,门楣上那对鎏金貔貅在雨中闪着诡异的光。 "记住,只看不说。"萧夜压低声音,铁甲外套着件灰扑扑的棉袍,左耳残缺处用头发仔细遮住了。他们刚踏进门槛,就听见里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求您再宽限三日!我娘子病得快死了,真的凑不出......" "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山羊胡掌柜掀帘而出,边擦手边对柜台吩咐:"记上,城西张木匠,断腿抵息一月。" 赵睿的拳头攥得发白,却被萧夜一把按住手腕。总督微不可察地摇头,示意他看柜台后那面墙——上面挂着的竟是户部侍郎亲题的"诚信为本"匾额。 雨越下越大。两人跟着被扔出门的伤者来到暗巷,萧夜掏出随身金疮药时,那人却惊恐地往后缩:"好汉莫害我!钱庄说了,谁敢接济欠债的,就是与他们作对......" 回到宫中的赵睿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他看见父皇站在母后身旁,两人正在看一幅巨大的《大宋钱引流通图》。苏棠手中的朱笔在江南道画了个圈,那里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是一张血盆大口。 "儿臣亲眼所见,"少年太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那些钱庄背后,站着我们朝堂上的人。" 赵恒的目光落在儿子腰间——那把短剑的剑穗上沾了血渍。皇帝没问缘由,只是转身从多宝阁取出一卷竹简:"看看这个。" 竹简展开后露出斑驳的字迹,是前朝永徽年间的《禁暴利令》。其中被朱砂圈出的条文让赵睿倒吸冷气——"私债倍息者,徙三千里"。 "明日早朝,朕要重修钱引律。"赵恒的声音很轻,却像闷雷滚过殿宇,"皇后有什么建议" 苏棠从袖中取出三页绢纸。第一页写着"禁利滚利",第二页写着"禁以人抵债",第三页却是一片空白。她将空白那页对着烛火,渐渐显出淡墨写的八个字:"官设钱庄,以解民困"。 烛花又爆了个响。这次火星溅到了赵恒袖口,烧出个小小的焦痕。皇帝却笑了:"好一个'以解民困'。"他转向萧夜,"你怎么看" 铁甲将军单膝跪地:"臣在泉州时见过番人的'银行',存钱反给利息。只是......"他犹豫了一下,"要动那些人的钱袋子,恐怕......" "恐怕有人要狗急跳墙。"赵恒接话,目光落在苏棠发间那支素银簪上。三年前她就是用这支簪子,在宫变那夜刺穿了叛军首领的喉咙。 次日五更,当严续带着十三名御史跪在紫宸殿前"死谏"时,赵恒正在寝宫为苏棠描眉。画到眉梢时,他突然问:"那寡妇的女儿,安置好了" "在臣妾的绣坊学手艺。"苏棠将一盒口脂推到他面前,"用的是陛下私库的银子,没走宫中的账。" 皇帝蘸了点胭脂,在她唇上轻轻一抹:"皇后这些年,到底用私库救了多少人" 苏棠笑了,这个笑容让她眼角的细纹变得生动起来:"不多不少,刚好对得起当年陛下在洞房里说的话。" 他们都没提那晚赵恒说过什么。但此刻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萧夜压抑的声音:"陛下,登闻鼓院那边......" 赵恒放下眉笔,看见铜镜里映出苏棠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她飞快地将那支银簪塞进他手里:"带着这个。" 当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苏棠转身打开暗格,取出一本蓝封账册。扉页上写着"永济钱庄",落款却是三年前的日期。她指尖抚过某个名字时,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 紫宸殿上,赵恒看着跪了满地的朝臣,突然笑了。他举起那本《两浙路民间钱引录》,当众撕成两半:"即日起,民间借贷月息不得超过一分二。各州设官办钱庄,息不过八厘。" 严续猛地抬头:"陛下!这会引发......" "引发什么"赵恒走下御阶,靴底碾过地上的账册碎片,"挤兑骚乱还是......"他突然弯腰,从严续袖中抽出一张纸条,"这个"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子时,烧账本"。 朝堂死一般寂静。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鼓声——是登闻鼓!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喊冤声:"草民要告江宁钱庄逼死我娘!他们连棺材都要抢去抵债啊!" 赵恒转身时,看见萧夜押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山羊胡掌柜面如死灰,怀里掉出本账册,翻开的页面上赫然写着某位尚书的名字。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是倾盆大雨。苏棠站在寝宫窗前,看着雨幕中匆匆来往的禁军。她手中握着一枚玉佩——是今早从赵恒枕下找到的,上面刻着"同舟共济"四个小字。 女官匆匆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密信。苏棠拆开后微微蹙眉,信上只有一行字:"北边来人了,带着珍珠。" 她走到妆台前,将银簪缓缓旋开。中空的簪身里藏着一粒药丸,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窗外的雨声中,隐约夹杂着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