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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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斥完孟宴臣,他又看回来,“没用的东西!” 他脸上的疲惫和不悦不耐,被锋利的眉眼压迫着,有种骇人的凶气,也不知是在跟谁说,但又好像所有人都能被骂到。 顿了一顿,纪景深大步朝他走近,扑扑身上狼狈的灰尘,然后举了举自己那被包扎的正冒红的手,“那什么,要是平时,我肯定能——” “行了。”江明喻懒得听,冲保镖一抬下巴,“带走。” 随行来的保镖把孟宴臣押走了。 他回头,算不上友善的目光依次在付闻樱、孟怀瑾和许沁身上点过,却什么也没说,转过身,步子一迈,怎么来的就怎么离开。 纪景深呆了几秒,转身冲孟怀瑾夫妇点头示意,快步跟上,肖亦骁落后一步,有样学样,也走了。 七颠八倒的吵闹也跟着走了,客厅迅速空了一块,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目光所及,一塌糊涂,断相框、玻璃渣、碎照片,还有点点滴滴一抹又一抹的红,静静躺着,无声示众,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混乱。 付闻樱看着地上的照片,一家四口,只剩三人,她找啊找,怎么也找不到缺失的那部分。现实找不到,她去记忆里找,但记忆中孟宴臣的那张脸,却闭着眼,灰白的映在血泊中。 惨烈的画面刺激得她尖叫出声,“宴臣!”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付闻樱惊惶无措,由内而外的颤抖起来。 那是她十月怀胎,痛了整整七个小时才辛苦生下的孩子,从小悉心教养,严格要求,她的骄傲,她的血肉,她的命! 她哆哆嗦嗦,到处看,到处找,却怎么找不到,客厅、餐厅、厨房……哪里都没有。 混乱模糊的视野里,玄关鬼影憧憧,通道诡异地扭曲,像是即将闭合。 恐惧瞬间刺遍全身。 付闻樱想起来了,孟宴臣就是从这里被带走的,她要去追,她得去追! “妈妈!”许沁有点害怕她这个样子,担心地抓住了她的衣服,却被重重甩开。 付闻樱迈开脚步,冲进玄关,转过拐角,走出屋门。 “宴臣……”她的孩子。 付闻樱越走越快,小跑起来,在那条他们一家人走过无数次的路上,跌跌撞撞急追。 “宴臣,宴臣……!”她喊得撕心裂肺。 但谁也没有回头。 孟宴臣如囚犯被押送着塞进车里,车很快开走。 到医院里,一剂镇静下去,把所有人都折腾够呛的孟宴臣终于陷入深深的睡眠。 一切手续办完,收拾妥当,三人凑在一起,肖亦骁大模大样地打量江明喻一遭,苦中作乐地调侃:“行啊,江副处长,出门带上保镖了。” 继而又敛起嬉笑,皱起眉深深叹息,“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厚厚的可悲的壁障了。” 江明喻白他一眼,“傻逼。我现雇的。” “啊” “未雨绸缪。” 登机前,江明喻给安保公司下了订单,落地后,直接在机场提货,对方人服务上门,开车来接他。 快到医院时,因为眼皮一直跳,他直觉不好,便给纪景深打电话,结果没接。打给肖亦骁,也没接。 一个两个都这样,他立刻警觉,马上打给孟怀瑾。 好消息,终于接了,坏消息,他说了一个坏消息。 江明喻不敢想,如果晚来一步会怎么样。 “已经闹过一次,伤过一次,还不知道雇人”他不自觉提了声音,半晌恨骂一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肖亦骁不好意思地用发达的上肢挠了挠简单的脑袋。 纪景深也把自己发达的上肢捧在胸前,等他教训完,做作地对着直到现在也没去重新处理的纱布吹了一吹,“呼,呼——” 江明喻:“……” 想揍人。 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烦躁地去摸烟,转念又想起这是医院,只能忍住。 “行了。跟我说说细节。” 他是临时回来的,工作并没有结束,弄完还得赶回去。 - 转眼,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家庭战争已经过去三天。 客厅已经收拾干净,除了那张全家福的位置空着,没有挂上去新的 ,一切都恢复如初,包括她被孟宴臣掰得脱臼的手指。 但是,似乎有什么变了。 比如说,父母双双进院,孟怀瑾像是不大好,要长住,但付闻樱甫一转醒就返回家中,不去陪护,而是一头扎进厨房。 自闺中时,付闻樱就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婚后依旧维持富贵做派,在许沁的记忆中,她几乎就没有下过厨房,而今却一反常态,全然不顾油烟,在里面一呆就是几小时,事事亲力亲为,念叨着要煮什么酸菜牛肉汤。 许沁叫她,“妈妈。” 她好像听不见,又可能是不想理,一直盯着锅具,憔悴的脸色在腾腾的热气中不正常得犹如精神错乱。 可汤做好了,带出去,却又总是满满当当地带回来,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失魂落魄,以泪洗面,等哭完重新打起精神,又继续做,像机械一样一直重复着这个过程。 在她的无视下,许沁变成了透明人。 尽管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追求的状态,把自己藏起来、埋起来,不被发现,不被管理,不用跟人说话、碰面、打交道,不用参与任何交际,不被叫住问东问西……但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达成,她不习惯。 以及保姆微妙的态度变化,说话做事时,对她带上了客气,少了几分从前惯有的亲昵。 许沁素来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出来。 不安乱七八糟,她感到烦躁。 孟宴臣——对,孟宴臣。 那时肾上腺拉满,又情绪上头,她完全不怕,现在回想起来,孟宴臣那扑面而来的尖锐戾气,还有父母悔痛卑微的挽求,却让她心里突突地开始发怵,越想越忐忑,越觉越惶恐,忽然间,异常地害怕。 许沁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经历了什么,她也不关心,她只是害怕最后可能导致的结果——亲生儿子以命相逼,她怕他们最终会妥协于孟宴臣这种自杀式的逼迫,真的把她从孟家赶出去。 不可以。 这绝对不可以! 许沁牙齿打起了颤,一念之间,仿佛又回到刚被收养的时候,在这个家里,面对陌生而严厉的付闻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能再因年纪而无措、沉默,更不能坐以待毙,她得争取。 “妈妈……”她尝试向付闻樱卖乖讨好。 然而付闻樱不理她。 之前不理她也就罢了,可她都已经主动出现,主动低声下气关心讨好,为什么还是不理她,完完全全将她无视! 难道听进去孟宴臣的话了,要把她赶出去 她尖叫起来,爸爸—— 但爸爸在医院里,鞭长莫及,连电话也不接。 许沁恐惧到了极点,终日惶惶不安,生怕孟宴臣的逼迫成真,耳边甚至又重新回响起来自网上的对她谩骂的声音。 可是家里没有药了,宋焰也不会再安慰她帮忙纾解,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独自捱着,在黑暗里流着眼泪直到天明。整个国庆期间,她还总是发消息打电话,卑微地道歉求复合,但现在,顾不上了。 宋焰被她抛在脑后,天一亮,许沁就戴上口罩出门,到医院去找孟怀瑾,却被告知没有这个病人。 空跑一趟,许沁很茫然,不明白孟怀瑾为什么不在自己之前在职的第一人民医院里。 她不知道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自她在新闻爆炸之后,全家都自觉地避开了那家医院,怕被人议论笑话。 许沁只能回到家中问保姆,但保姆摇头摆手,分不清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不想说。 连连挫败,她终于试图去打探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孟宴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午时候,等付闻樱提着保温桶出了门,她就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一家军区医院,进去后到住院楼,又坐电梯到贵宾部。 远远地,她看到付闻樱走向一间病房,敲门后,出来一个穿西装的魁梧男人,两人说起了话。 由于距离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有含混的声音,但从付闻樱的表情变化可以看出,她被拒绝了。而且接下来,她就会回家,坐在沙发发呆、掉眼泪,等哭完,便走进厨房,重新煮一份汤,晚上再来。 许沁没有兴趣继续往下想,打住思绪,转而去看那个西装男人,很巧,她记得这张脸,几天前跟江明喻一起,在孟家短暂的出现过。 她因此得知,那间病房里面住的是孟宴臣,而且绝对是江明喻安排的,也只有他能干出来把付闻樱拦在门外不许探视的事来。 付闻樱在门外望眼欲穿,不愿离开,甚至想硬闯,男人无奈,探身回去,不一会儿,许沁看到纪景深从里面走了出来,并朝这里看了一眼。 许沁立马缩回墙后,把口罩拉满,帽檐压了又压,等心跳平复,便坐电梯去楼下,又从楼梯走上来,去公共洗手池等地方转了一圈。 可惜,贵宾部一向人少私密,她转了又转,也没看到什么家属或者护工,至于医护就更不用提,职业规则限制,跟同事八卦没什么,跟无关外人那叫泄露病人隐私。 打探无果,许沁离开了,却不想,到一楼电梯一开,就看到肖亦骁在门口守株待兔,堵着她。 该死的,纪景深还是看见她了。 “走吧,先找个地儿。” 肖亦骁带她去了无人的角落,站定后,开口道:“许沁。” 许沁怔了怔,倏地想起从前。 十几年来,肖亦骁一直对她独一份的亲昵,每次要么嬉皮笑脸、要么贱贱嗖嗖地,喊她沁儿。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变了,变成现在这样,没有温情,没有插科打诨,而是一本正经地跟她说:“那天过后,我突然特别感谢我妈,在我小时候想把你抢回家当妹妹的时候胖揍了我一顿——她真是太伟大了,光辉伟大,眼光超前,十几年前就救我于水火之中。” 他并不问她怎么来的这里,来了又想干什么,而是像寻常朋友之间普通的交谈。 但许沁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并不普通。 他的情绪很平,像是……像是告别之前冗长但开悟的自我反省。 “其实从前那会儿,我一直觉得你喜欢宋焰也没什么,他那个人不就是混了点,出身不好,不懂宴臣他们为什么反对得那么激烈,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后来我了解了,确实有。但说实话,可能是事不关己,我还是觉得不到那个地步,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累及你们,而且是宋焰被毁了前途,至少你还好好的。” 许沁不吭声,手指习惯性地慢慢揪上衣摆,往死里捏住。 释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但现在,我完全理解了。在你一次次刷新我认知下限的行为处世里,我逐渐理解了他们的心情,并在那天,终于对你高中跟宋焰混在一起三年有了完整而深刻的实感。”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远处,却在此时垂眼看了过来,“许沁,你骂得可真脏啊!” 许沁藏在口罩下的脸辣丝丝的。 想起她一系列的壮举,肖亦骁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疑惑:“宴臣说得对,你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呢” 平时是那么的乖巧柔弱,一点委屈就低头掉泪,结果呢忘恩负义,颠倒黑白,内心阴暗,刻薄扭曲,得陇望蜀……那天骂起来更是连珠带炮,某些脏话他简直闻所未闻,听着都脏耳朵。 “我们两个的情分,到这里也算尽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说:“好歹也是十几年,我给你个忠告,早点找好退路吧,别到时候饭都吃不起了。” 孟宴臣遭逢剧变,理智崩溃,那一刀下去,如今所有人所有事,一切的一切,都要为他让步。 许沁脱离孟家,势在必行。 “走了。” 肖亦骁离开了。 很久很久,许沁抬起已经酸涩的脖颈,露出一双死寂沉沉的冷漠的眼。 十几年又怎么样,他终究是向着孟宴臣。 将她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