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大嫂的生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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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老董被辞退后,办公室的氛围明显变得不一样了。老孙从前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收敛了不少,现在见了我也会点头打招呼,偶尔还会叫我去他宿舍喝个茶水。 他那个总爱在晨会上高谈阔论的毛病也改了许多,整个人安静得像只被拔了毛的公鸡。 我坐在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里跳动的数据,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声响。工作终于回到了正轨,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在背后使绊子,或是故意拖延项目进度。 宿舍的空调机修好了,午休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空气中飘着现磨咖啡的香气。 家里的变化更是翻天覆地。 女儿在微信里高兴地说:“老爸,我的英语在全校考了个第一”,兴冲冲地给我看她新得的智能手表,说是期末考试进步的奖励。阳台上,那盆我精心照料的蟹脚兰长得正旺,翠绿的枝丫向四周伸展。 晚上躺在床上,听着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想起几年前家里还只有一台老式电风扇,夏天热得睡不着觉。 现在的生活,就像这座城市夜晚的霓虹,越来越亮,越来越丰富多彩。老董的事早已翻篇,而我们的生活,正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王家庄的土路上打着旋儿,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在低低呜咽。 大嫂站在老屋门前,枯叶擦过她粗布裤腿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无言的挽留。 她望着门楣上褪色的"福"字,那还是年前她儿和儿媳新婚时贴的,如今红纸早已泛白,边角卷曲着,像被岁月啃噬的伤口。 锈迹斑斑的铜锁在她掌心沉甸甸的,锁眼边缘的毛刺闪着冷光。 当她把锁扣上门环时,指腹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一滴殷红的血珠涌出来,在铜锈斑驳的锁面上格外刺目。 大嫂没有惊呼,只是往手心啐了口唾沫,使劲攥了攥拳头。血珠混着泥灰渗进她掌心的纹路里,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记载着三十年来洗衣、做饭、补渔网的全部岁月。 血迹干涸后变成暗褐色,像枚永远洗不掉的印章,烙在这双劳动的手上。 门轴发出悠长的吱呀声,仿佛在替这个即将空寂的院落唱挽歌。就在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西厢房窗台上那盆仙人掌突然闯入她的视线。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那些张牙舞爪的尖刺镀上一层血色。大嫂的手僵在半空,木门又弹开了一条缝。 那盆仙人掌是大哥从二十里外的集市上背回来的。 记得那天刚下过雨,他裤腿溅满泥点却笑得像个孩子:"媳妇儿,这玩意儿耐旱,开花可好看了!" 当时她正蹲在灶台前生火,被烟熏得直流泪,听到这话抬头看见他站在逆光里,怀里抱着个粗陶盆,仙人掌歪歪扭扭的轮廓在他胸前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大嫂的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门框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他们的儿子小刚六岁时量的身高,现在那道线还不及她的肩膀。 小刚去年跟着爸爸出海捕鱼去了,临走时连头都没回,牛仔裤后袋插着的手机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她张了张嘴想嘱咐些什么,最终只是往他包袱里多塞了两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 风突然大了,仙人掌在窗台上微微晃动。 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村支书带着两个穿制服的人敲开院门时,这盆仙人掌正开着朵嫩黄的花。花苞只有纽扣大小,却亮得晃眼。 她记得自己当时正在给大哥补那件靛蓝色的渔工服,针尖在油灯下闪着细碎的光。来人说话时嘴唇一开一合,她却只听见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还有自己太阳穴里血液奔涌的轰鸣。 "......渔船在黄海近海翻沉......搜救三天......只找到半块船板......" 那朵黄花是什么时候凋谢的大嫂恍惚地想。 好像就在她抱着空棺材下葬的那天,回来发现所有花瓣都蜷缩成了焦褐色,但那些尖锐的刺却长得更密更硬了。 就像她胸腔里某个地方,柔软的部分干涸死去,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尖刺,碰一下就扎得生疼。 包袱从肩头滑落,粗布散开露出里面寥寥几件衣物:两件洗得发白的褂子,一条毛线围巾,还有那件永远补不好的渔网毛衣。 那是大哥第一次出海归来时织的,海腥味早已渗进每一根毛线。大嫂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过毛衣上歪歪扭扭的针脚。 当时她笑话他织得像个破渔网,没想到后来真的用渔网线补了又补。 仙人掌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空荡荡的土炕上。炕沿上还留着大哥的烟袋锅敲出的凹痕,角落里堆着几个空酒瓶,瓶口结着蛛网。 大嫂突然站起身,几步跨到窗台前,双手捧起那个粗陶盆。陶土粗糙的质感摩擦着她掌心的伤口,疼痛鲜明而真实。 "耐旱的玩意儿......"她喃喃自语,指腹轻轻碰了碰仙人掌最顶端的那根刺。 三年来她没浇过几次水,这植物却奇迹般地活着,虽然姿态扭曲得像饱经风霜的老渔夫。盆土干裂成龟背纹,有几处已经脱离了陶盆内壁。 院墙外传来孩童追逐打闹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犬吠。大嫂望向声音来处,看见隔壁阿香家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 她忽然想起今天还没吃午饭,胃里却没有任何饥饿的感觉。陶盆在手中越来越沉,那些尖刺仿佛要穿过厚厚的茧子扎进她心里。 天色渐暗,大嫂最终抱着仙人掌走出院门。铜锁咔嗒一声扣紧时,她没再回头。 土路两旁的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她的布鞋踩过一片枯黄的槐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村口的老井台上,几个洗衣归来的妇人停下交谈,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随着她的背影。 "听说要去城里投奔她表姐......" "早该走了,守着个空屋子有什么盼头......" "那盆刺儿头怎么还带着" 碎语飘进耳朵又飘出去,大嫂只是把仙人掌抱得更紧了些。她拐上去海边的小路,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暮色中的海面泛着铁灰色的光,远处几艘渔船的灯火像飘忽的鬼火。 潮水退去的沙滩上露出嶙峋的礁石。大嫂找了一块平坦的礁石,小心翼翼地把仙人掌放上去。粗陶盆底与岩石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陪了他三十年......"海风把她的声音吹得七零八落,"现在陪陪他吧。" 海浪在不远处翻卷,白色的泡沫一次次试图够到礁石又退去。大嫂从包袱里掏出那个空酒瓶,轻轻放在仙人掌旁边。 这是大哥最后一晚喝的那瓶酒,瓶底还残留着几滴透明的液体。她突然很想尝尝那是什么滋味,手指刚碰到瓶口又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