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收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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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穿行在闹市的喧嚣中，如同一群行走在幻影里的旅人。 廉价霓虹闪烁，塑料玩具堆叠的街角摊位前，姜恒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扎着乱糟糟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笨拙地捆着一个塑料怪兽玩具。 王铁江抱着他那条刚被姜恒“顺手”修复、此刻安静下来的巨大机械臂，粗黑的眉毛拧成一团，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拥挤的人流，仿佛每一张陌生的脸孔都可能藏着威胁。 他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挡在了同伴的侧前方。 陈双双刚刚从来自于不死者系列的基因中的永生诅咒中解脱出来，脸上泪痕犹在，眼神还有些恍惚的空洞。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华丽黑裙的褶皱里仿佛还残留着骸骨城堡的阴冷气息。 王冰河则如同移动的冰山，赤裸上身流转的幽蓝符文在俗艳的霓虹下显得格格不入。 他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小女孩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那具小小身体内部混乱的能量波动。 他的周身弥漫出一丝寒意，让靠近的路人下意识地绕开。 杨璐站在稍外侧，习惯性地处在一个视野开阔、便于架狙的位置。 她身上那件弹痕累累的披风已经换过，但眼神里沉淀的硝烟和疲惫感并未完全散去。 此刻，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掠过小女孩全身和周围环境，评估着潜在风险，手指无意识地在并不存在的狙击枪扳机位置虚扣了一下。 就在这时，小女孩抬起头，混乱的飓风瞬间席卷了她小小的身躯！ 妩媚成熟的女声、冰冷杀伐的指令、惊恐无助的哭喊、悲悯众生的低语…… 无数截然不同的人格在她脸上疯狂闪现、争夺，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混乱的气息剧烈波动，让空气都为之扭曲！ “操！什么鬼东西” 王铁江低吼一声，巨大的机械臂瞬间发出低沉的蓄能嗡鸣，关节处红光隐现，身体紧绷如临大敌，本能地想要将这“危险源”摧毁。 王冰河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上身流转的符文瞬间亮起，幽蓝光芒在皮肤下加速奔流，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周围几米内的空气温度骤降。 他手指微动，复杂的符文已在指尖凝聚雏形。 杨璐的动作更快，几乎在小女孩气质切换成杀伐形态的同时，她的身体已经进入一种极其细微的、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速度的姿态，披风无风自动。 虽然没有武器在手，但那股瞬间凝聚的、百步穿杨的凌厉杀气，让离她最近的几个路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陈双双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微微护在身前，脸上闪过一丝被混乱冲击的惊悸，刚刚平复不久的情绪似乎又起了波澜。 漫长诅咒带来的对“失控”的恐惧，让她对这疯狂切换的景象有着本能的排斥。 苏逸尘微微侧身，将好奇探头的苏月严密地挡在身后。 他血色的长眸平静地注视着那混乱的中心，元祖级别的感知穿透了表象的疯狂，捕捉着那核心深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幼童的恐惧与呼救。 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那平静的目光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声的、足以镇压一切混乱的威压。 沐白站在姜恒身侧，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波动，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姜恒平静的侧脸上。 就在王铁江的机械臂红光更盛、王冰河指尖符文即将成型、杨璐蓄势待发的刹那。 姜恒动了。他只是极其随意地伸出手指，轻柔地点在小女孩混乱切换的眉心。 风暴瞬间平息。 小女孩软倒的身体被沐白及时托住。 王铁江机械臂的红光倏然熄灭，王冰河指尖凝聚的符文无声消散，杨璐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 众人看向姜恒的目光，那份刚刚因找到归途而稍有松动的敬畏，此刻再次凝固、加深，如同仰望深渊。 “小雨体内有太多人的灵魂，你们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姜恒淡然点出小女孩的身份，目光眺望远方。 —————— 最后的旅程，指向宁静的山谷。春风拂过新绿的草甸，野花摇曳。 虬劲的古槐下，一方爬着青苔的青石墓碑半掩在草叶落花中，碑上刻满了无数的名字： 王铁江城……引路人……以及所有为人类生存而战的勇士。 队伍在墓碑前停下。 喧嚣远去，只剩下风声、草叶摩擦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王铁江那庞大的身躯在墓碑前显得有些局促。 他瞪着那三个字，脸上惯常的暴躁和粗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沉默。 他下意识地想抓抓他那头钢针般的短发，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最终只是用力地抿紧了嘴唇，抱着机械臂，像一尊生锈的铁塔般矗立在那里。 目光沉沉地落在墓碑上，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带着硝烟和血气的画面。 王冰河静静伫立，周身散发的寒意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赤裸上身的符文也沉寂下来，不再流转幽光。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方青石墓碑，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嘴角，泄露出了一丝并非源于寒冷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结印，而是极其轻微地、如同触摸无形琴弦般，拂过身前的空气，指尖带起一丝微弱的气流，卷起几片草叶，飘向墓碑的方向。 杨璐站在稍远些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她无数次在战场上持枪警戒的姿态。 她身上的硝烟味似乎被山谷的草木清香冲淡了些许。 她没有看其他人，目光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墓碑上一个个昔日共同作战的伙伴的名字，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 那饱经战火淬炼、看惯生死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暗流。 有深切的缅怀，有无法言说的敬意，或许，还有一丝终于能站在这里、亲口道别的释然 她缓缓抬起右手，行了一个极其标准、带着铁血气息的军礼，动作干脆利落，如同她每一次扣动扳机。 陈双双站在人群最后方，华丽的长裙在绿草野花间显得有些突兀。 她看着那块沉默的墓碑，又看看墓碑前专注编着歪扭花环的苏月，那双刚刚经历了情绪海啸、重获新生的眼眸里，再次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并非悲伤，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对“逝去”与“存在”的全新感悟。 一滴泪珠无声地滑过她光洁如玉的脸颊，滴落在脚下的青草叶尖上，折射着细碎的阳光。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眼角。 苏逸尘站在苏月身后，高大的身影为她遮去了部分阳光。 他看着苏月笨拙地将那串歪歪扭扭、夹杂着白色小花的“花环”放在墓碑脚下，血色的长眸深处，那抹只属于她的温柔暖意无声流淌。 当苏月放好花环，有些无措地抬头看他时，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比轻柔的指尖，替她拂去粘在银色长发上的一片草叶。 沐白静静地立在姜恒身侧。 山谷的风带着草木的微香，吹动她鬓边的发丝。 她清冷的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永不消融的薄雪，看不出任何波澜。 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墓碑上，而是越过那方青石，投向山谷深处，仿佛在回忆着过去某个久远而模糊的片段。 然后，如同倦鸟归林，如同冰层下潜流的本能，她的身体极其自然地、无声无息地向姜恒的方向靠近了半步。 手背若有若无地贴上了姜恒温暖的手背。 那细微的触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是这片宁静肃穆中，唯一带着鲜活温度的存在。 姜恒的目光，终于扫过所有的名字，从“引路人”三个字上移开，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尽了所有悲欢离合、生死聚散。 他缓缓俯身，指尖拂去碑上尘埃，如同拂去故人肩头的风霜。 取出陶土酒杯，清冽的酒液洒落墓前，酒香融入青草气息。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身影在古槐的浓荫下显得格外沉凝。 山谷的风，带着新生的草木气息和沉淀的时光叹息，温柔地掠过每一个人，掠过那方沉默的青石墓碑，掠过苏月放在碑前那串稚嫩而纯净的小小花环。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草地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如同无数细碎的、被时间洪流冲散又在此刻短暂重聚的星火。 沐白手背传来的冰冷温度，如同稳固的锚，稳稳地系住了这艘在时光长河中漂泊的孤舟。 姜恒没有动，也没有看她，只是在那冰冷贴近的瞬间，他那如同亘古磐石般恒定不变的站姿，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极其细微的放松。 仿佛这漫长的、拾捡旧日尘埃的旅程，终于在此刻，寻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停泊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