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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姜娜没有来。她退学了，退的毫无征兆，退的一人不知。 尘黛握着传达室的电话，尘英和陈征焦灼地等在旁边。 “喂。”一位中年女性接起了电话。 “姜娜呢” “你是谁” “我是她同学，尘黛。” “……娜娜去干活了。” “干活！”尘黛的震惊占据了一切，她以为姜娜是一直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是她们中走得最远的人。 “……有事吗” “阿姨，姜娜上班的地方有电话吗”陈征抢过话筒，问道。 姜娜妈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 号码拨过去，电话那头去叫人，过了很久，姜娜才接起来。 “你怎么干活去了谁让你去的！”尘英直截了当质问。 “干活怎么了我满16周岁了，不犯法！”姜娜少有的丧失了理智，吼道。 “你学习那么好……” “学习好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赚钱的人，我家就差我一个。” “姜娜，你回来！”陈征喊话。 “嗡嗡嗡……”姜娜赶在掉眼泪前，挂了电话。 “她怎么会退学”尘黛还停在震惊里。 “我以为，还好她妈妈生的是妹妹，我以为，我们三个如果有一个人早早退学，那也是我。”尘英道。 “她到底受了多少难为，才长到了现在。”尘英忽然开始哭。 陈征转身走了，变幻莫测的表情里是少年心性快速下的决心。 谁也没有真的在谁的世界里，走过一遍，尘黛想。 奶奶常年闭门不出的孤独，念念妈蒙受家暴的恐惧，李明澈遭遇霸凌的无助，姜娜失去妈妈的漫长不安，尘英不被看到的心理失衡，尘贵方烈日下烤焦的荒原，张美英一个人的长途跋涉。 晚自习，起了一阵呼啸寒风，刮得窗户嘭嘭作响，消匿后，雨声席卷而来，在茫茫黑夜中下得滂沱。几栋教学楼分散而立，数不清的电灯亮着，落在这山里，被暗吞的眼看就要灭了。 “带伞了吗”李明澈发来qq消息。 但尘黛是到了信息课才看到，那时候雨早已停了。 “姜娜退学了” “嗯”李明澈很快回。 “你知道” “初中转学前 听她说过 她已经用最优秀的成绩抵抗过了” “就像曾经的你一样” “网上有位老师讲过一个故事 有一个同学考上了大学 后来过了法考 也考上了研究生 最后没法领司法考试的证 因为他上的大学是假的 查不到学籍 研究生也就白考了” “……” “他重新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完成自考 再次考法考 考上了 又考研 考上了” “强者 什么样的牌都能打” “所以 尘黛 别担心 我们相信姜娜 就像我也相信我自己” “我想去村里走走” “什么时候 我陪你” 老师把网线拔了。 月底离校，尘黛和李明澈去学校所占地的村里走一走，不时有狗从胡同里冒出来。 “饿不饿”李明澈问。 “不饿。” “露露死了。”尘黛又道。 李明澈没有说话，和尘黛一起看着无所事事溜达来溜达去的狗。无树木无花草遮挡的村庄，赤裸裸暴露于春分刚过的天气里。 尘黛忽然觉得这一切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也是山脚下的村子。只是记忆中，地是烫的，风是烫的，农具是烫的。 午饭过后，条条大街小胡同，了无踪迹，大门四敞，躺着酣然入睡的人和狗，以及两个去偷水喝的小孩。后来，每当看到“安静”一词，尘黛就想起夏日正午的村庄。 “好安静。”尘黛道。 “晚上可不安静。”李明澈道。“一到晚上，这些门头窗户，都拧拧巴巴亮着彩灯，网吧、旅馆、菜馆的很多。现在晚上冷，等夏天路口纳凉的人，就专盯进网吧，尤其进旅……馆的学生，那手指头和眼神，真戳脊梁骨啊。” “怎么没把你戳弯。”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越戳越直。”李明澈笑道，再次挺直腰背。 “你经常去哪个网吧” “带你去看看。” 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农家院，大门匾额写着“吉星高照”，尘黛往右边一户看去，匾额是“天官赐福”，左边一户是“钟灵毓秀”。 “集天地之精华,汇万物之灵气,好福地啊。”尘黛啧道。与李明澈一起在村里走一走，尘黛心情豁然了许多。 “你是选文科的吧。” “我那理解能力，还好死记硬背给了我一条活路。” 李明澈一笑，正待走开，几个人绕过影壁墙，从大门里出来。 “明澈你才来，哎呦这不是三好学生嘛。”一个男生玩笑道。 先前遇到的李明澈舍友们，个个带着熬了一宿的菜色，白苍苍、干巴巴，但真诚得打起招呼。 “呃……”尘黛礼貌地回以微笑。 “快快快，回去补觉。”李明澈挥手赶他们。 “让明澈带你进去，他给老板修了好几回电脑，熟，能少收钱。” “什么少收钱，明澈都开始赚钱了，直接请她进一趟得了，昨天不是才请过一中的高材生。”另一个男生道，语气里含着不屑。 “请过一中的，谁”尘黛问。 “话真多，你这打架的眼皮别合在路上。”李明澈再赶。 “叫尘猛，听那意思好像认识你，你是叫尘黛吧，见了提醒他，别忘了还钱。”打抱不平的男生道。 “地儿就这么大，下次再见了那吃白食的，直接揍一顿好了，走了～”另一个男生道。 “你认识他”尘黛看向李明澈。 “刚好坐邻座，聊了几句，渡东庄的。”李明澈道。 “他让你替他付钱” “中途说他去厕所，没再回来。” “什么人呐。”尘黛便说起初四时，来自尘猛的轻视。 “什么人呐！”李明澈听完，同样皱眉气道。 “你在网吧打工吗为什么他们说你赚钱。”尘黛问。 “接了点活，给人维护网站，写写功能什么的，都是学的东西，正好练练手。” 计算机室只在上专业课时开，李明澈便常常泡在网吧里，待的久了，老板都开始少收钱。 “不懂。”尘黛不理解那些概念，也缺乏追问的好奇心。 “没指望你懂。” “什么人啊。” “饿不饿想吃什么” “羊汤、火烧。” “好，带你去此村人气最旺的羊汤馆。” 果然野心不同，羊汤馆不走住宅大门，破墙开了生意门，小招牌大口号——新世界羊汤馆。 “这店主估计本来想开的是ktv。”尘黛道。 “大大的世界 小小的我 左手一本童话故事 右手一块猪仔巧克力 整天幻想世界的神奇……”李明澈哼着歌，掀开冬天的棉布帘。 屋里几张桌子，竟都坐满了，这不早不晚的时间，果然周末的学生要么天亮才睡，要么半晌午才起。 老板娘招呼他俩去里间屋坐，同时连骂带喊让屋里的人赶紧收拾出桌子。 李明澈和尘黛走过天井，站在里间门口，进退两难。 里间即客厅，家具一应俱全的客厅。一个小学低年级男孩正将茶几上的乱七八糟杂物一股脑推到一边，空出半张茶几，用陈年老抹布胡乱一擦，打开两个马扎。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且眼睛始终未离开电视上播的动画片。 “李明澈，私闯民宅啊。”尘黛下意识放低声音道。 “进进进！收拾完吗了！小熊玩意就知道看电视！”老板娘探出头喊，又骂，朝的都是同一方向。 俩人只好迈开脚进去。 男孩坐在沙发一端，目不转睛看电视，一脸严肃。尘黛和李明澈也不好环看人家家中摆设，只能不尴不尬一起看动画片。 “哼，看我的厉害！”李明澈模仿《葫芦娃》中的铁娃，表情动作齐上，而后十分投入的夹着嗓子发出铁娃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男孩与尘黛纷纷侧目。 “……” 还好羊汤上的足够快。 “暖和～”尘黛端起大碗，喝上一口撒足香菜的羊肉汤，饥寒从胃部开始往外赶。 “好喝～”尘黛再喝一口，愉悦从胃部开始往外散。 “不错吧。”李明澈也来上一大口道，混着被认同的高兴。 “比你家的怎么样” “比我家的自然不行。” “啧～” “你知道这家为什么羊味浓吗” “为什么” “他们用长竹签将羊屎蛋串起来，就跟串糖葫芦一样，架在炖羊汤的大锅上，热气一蒸，这味够了。” “……”尘黛咀嚼的动作缓慢下来。 小男孩斜眼盯着李明澈。 “那个……我开玩笑的，我逗她玩呢。”李明澈立马认怂。 “对对对，开玩笑呢，这连肉带汤的说什么呢。”尘黛马上附和，加速咀嚼，又捞起一块塞进嘴巴以此明证。 小男孩眼部肌肉放松，重新回看电视。 两个人憋着一口笑，呼呼噜噜将剩下的吃完，火速撤出来。 “你那真是开玩笑”尘黛问。 “假。” “……会不会有羊屎掉进去” “不排除。” “汤底最后那黑渣……你喝干净了吧。” “尘黛！你厉害。” 尘黛咯咯笑。 两个人晃晃悠悠，左看右看看逛完整个村子，每一条走进的死胡同，都有来自土狗的凝视。
